这份体面来得不易,古有律例宫城不许僧人和道士随意进出。周秉貌似大放厥词,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那一世这位张真人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于天文地理都有涉猎,能解释许多稀奇古怪之事,所以依靠景帝的宠信在朝中行事尤其嚣张。
偏偏这人善于伪装,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带着神神秘秘的天道自然的味道。或是说是天示或是说是道法显现,反正不管好坏老天爷早早注定就是了。
人可以坏得无底线,可也担心死后受煎熬,所以不管是清流还是权贵对通晓阴阳地府的张真人都越发崇敬。在那几年,张真人可以说是红得发紫,说的话有时候比圣旨都管用。
看着张真人一时惶惶,周秉忽然想起一件蹊跷事。
当年大皇子的生母没了,景帝对大皇子的态度一直是可有可无。结果张真人某一天闲来无事给宫中数位皇子排命,就说大皇子是护国神兽的的命格。还说只要这个孩子顺遂,那么国家社稷就会一直顺遂……
周秉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社稷传承当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怎可如此轻忽?虽然不知道景帝最后传位给大皇子是不是有这个理由在里头,但现在他决不允许张真人这个神棍重新活跃在朝堂上。
单论白玉盘当中那些不知成分,却被标榜成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就让人如芒在背。他可不想为了什么忠心,莫名其妙地就横死了。
杨庆儿气得脸发青,虽然他心中隐隐有借着张真人把敌对扫除干净的念头,但一切都还是萌芽,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张真人得到皇帝的器重才可以实施。奈何周秉这个棒槌一言不合就嚷嚷出来,他倒是不好当众反驳了。
反驳就是心虚,心虚就是事实。
杨庆儿胸口的怒气转了好几圈才镇定下来,撩开官袍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臣奏请皇上明鉴,张真人乃世外高人,今日受周秉这等粗人挤兑,不光真人羞恼,臣也觉无地自容。都是臣考虑不周,恳请皇上容我先送真人回崇福观休憩,回来再领罪……”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只能先退一步再谋其他。
谁知景帝哈哈一笑,摆手示意无事,“人行大道就要顺应自然,道法素来高深莫测,我还要真人陪我仔细参详。周秉不学无术不懂里头的乾坤,就不要勉强他了。以后真人炼制出来的丹药谁都可以送,他的那份就免了……”
竟是轻轻揭过这场尴尬,不打算追究各方的过错。
杨庆儿没想到自己以退为进竟然走对了,一时间大喜。心想景帝虽然精明,但求永生不老是每位皇帝的终极目标,对于道家更是推崇备至,景帝也不会是例外。
看来自己的这部险招终究是用对了。
他和张真人悄悄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惊喜。虽然没有达到一鸣惊人的目的,但此番终究没有白来。
周秉似乎也没有料到事情急转直下,还是让张真人轻轻避过。他还想争辩几句,然而景帝忽然起身,转头向张真人请教起《太上感应篇》里面的几处不解之处,竟是无暇顾忌其他了。
听橹堂的地心放着一座青花海水纹的半人高香炉,有渺渺的沉水香氛往来回转。
杨庆儿心头舒坦了,故意落在后头微微侧身对着周秉耳语,“若不是周大人这身衣服,我还以为是御史台的大人在谏言呢,你是不是记错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你是枉费功夫了,你可以埋汰张真人,可皇上天然亲近道家是谁都拦不住的。“
他眉眼依旧妍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意,“皇上钻研道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止一次与我提及想结交张真人。唉,周大人作为皇上身边近臣,莫非连这件事都不知晓吗?”
张真人一来就和周秉结了仇,可以想象只要一获得景帝的信重爱宠,肯定会对周秉的不敬迅速报复。
周秉怎肯落下风,故意张狂无度,“我只是就事论事,也不想抢御史们的饭碗,不像杨大人这般小肚鸡肠。论起赤胆忠心,皇上可以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我。不过我倒是想奉劝杨大人一句,莫要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坏话,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杨庆儿实在是牙疼,这他娘的就是一颗锤不烂的铜豌豆。
说这人傻吧,他做事周全半点不留尾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说他精明吧,他当着众人的面能直不隆冬地让人当场下不了台。现在又在御前说出这种半是要挟的话,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