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权开始转到了警方手中。
就见这名年轻的刑警推了推眼镜,看起来十分遗憾地开口:“可其实,最后发生的一切并非如钟总您所想。”
钟宝珠此时似乎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慢半拍地看着那报告上的字,再缓慢地抬起头:“最后?”
“是,最后,”小警察叹了口气,“其实钟小姐她,到最后已经不打算再计较这些了事。”
“什……”钟宝珠双唇蠕嗫了一下,几近无声地,“什么意思?”
“小王助理说,钟小姐一开始曾经让她注意过自己的来件,可这吩咐下了没两天,她突然又改变主意,让小王把所有来信都扔了。”
小李子看着桌上那封被自己拆开的鉴定书,口吻之中无限动容:“如果不是我去查钟小姐的遗物,这封鉴定书大概永远也不会被包括钟小姐在内的任何人看到。钟总,因为她在后来又不想看了,也不想再探究您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了,至于为什么,我想您应该明白吧?”
钟宝珠此时已经满脑子混乱,再也没能力思考,所有的思绪只能被面前的小实习生带着走。
小实习生的伤感和动容感染了她,当然,最触动她的,还是他口中那无人知道真假的过往:“我其实能够理解钟小姐的心情,因为我小时候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的,曾经曾经拿着我和我爸的头发准备走进鉴定中心,可就在最后那一刻,我把所有东西都扔了。为什么您知道吗?因为那一刻我想:他养了我那么多年,我把他当成亲生父亲那么多年,时至如今,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钟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原本已经让人做过鉴定了,因为得知自己原来被您背叛过,再加上流言甚嚣尘上,所以她想确认一下您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后来,明明鉴定书已经寄到了,可她却又选择不看了。”
“因为那时候,她大概又想起了您对她的好吧?想起是您将她拉扯到这么大,想起母女俩曾经怎么相依为命。钟总您说,这样的一个孩子,对父母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当她还渴望亲情的时候,即使不是亲生的,她又何尝不再愿意叫您一声‘妈’呢?”
人这一生中究竟会有多少崩溃的瞬间?如果你也曾经有过这瞬间,就会发现一个人从踌躇满志到彻底溃败,其实不过就是这么个过程:
在踌躇满志时一刀截断她所有的愿景,在她原本坚定的意志开始坍塌、开始怀疑起自己时,再给她奉上一个足以冲击灵魂的撞击。
那一刻,李演看到这个高傲的女人脸上城墙坍塌的动静,如战场上负隅顽抗却最终被敌人的一记炮火炸碎了家园的战士,她的脸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和空虚。
而他这一个“敌人”,温和地,人畜无害地,将鉴定报告再往钟宝珠面前推了推,让那几个刺眼的红字别无选择地撞入她眼球:“可您最后,还是把她杀了。”
钟宝珠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发出破碎的声响。
“钟总,她那么努力地说服自己,在极度的失望和痛苦之后,还是选择了既往不咎地原谅你,可你真的,辜负了她的挣扎。”
李演顿了一顿,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原本是真心想和您好好渡过这一生的,毕竟在那个连句真心话都没办法说的名利场里,你已经是她最后仅存的一点点温暖了。”
“可您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审讯室里一时之间很安静。
小警官声音轻轻的,可这一点声响比起小张之前的冷酷不耐,比起昨天问讯警察的威逼利诱,更加直接而毫无回旋余地地,击垮了钟宝珠岌岌可危的坚持。
突然间,她整个人就像是被谁抽掉了精气神,就连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也一寸一寸地坍塌了下来。
她僵硬地,失神地,杵在那,就像是一摊没有灵魂的腐肉。
许久许久,这摊腐肉才无声地将脸埋进掌心里,整个人像是被谁抽光了力气。
“看来‘一半’已经涨成了‘全部’,我们可以准备收网了。”审讯室外,初南双手懒洋洋的抱着胸。
纪延:“嗯,小南姐好计谋。”
小南姐:“纪队长过奖。”
审讯室里,小张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原先的不耐烦转成了公事公办的冷静。
钟宝珠没理他,更没功夫思考这警察为什么会去而复返,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小实习生最后那一句话上:她原本,是真心想和您好好渡过这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