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陆觉忽然一下就明白了刚刚陈友利对他说的话。

“陈卿言啊,最怕别人轻贱了他!”

在三不管这样的地界,下三滥的窝子,想学坏可不就是一出溜的事儿吗?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可陈卿言就偏偏有这么一股劲儿,要做这一淌看不见底儿的浑水里最干净的那一个。

司机老刘终于已经连打了三四个哈欠,终于等得自己的少爷上了车,平日里,少爷从庆园茶馆里走出来总是心情大为不错的,可今日不止怎么的,回程也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竟已经黑着脸,抽了两根烟了。

老刘被唬的不敢说话,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开着车,时不时的看看后视镜中陆觉那张被外头的灯光略过忽明忽暗捉摸不定的脸,他哪里知道陆觉这会儿心里头正悔的要命呢——他往台上扔钱,只不过是一时痛快想了个法子想引起陈卿言的注意来,真心实意没有让陈卿言为了这个把的钱低头谄媚自己的意思,可今儿听了陈友利的解释,怕是以陈卿言那性格已经在心里料定了自己是把他当成了与其他人一样的玩物,拿来作弄取笑罢了。

陆觉想得起劲儿,竟一时没有注意车子已经开回了陆宅。老刘如坐针毡的等了半响,到底还是提点了一声:”少爷,到家了。“

“哦。”陆觉应了一声,却迟迟未动。到底是陆家的老人了,老刘在陆家兢兢业业的呆了这些年,陆泽业待下人从不曾刻薄过,主仆之间感情自是深厚,而对这位小少爷,说是看着这位陆觉长大的多少有些夸张,但现下看着他愁眉不展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刘的心里多少生出些对自己孩子的疼惜来,慈声说道:“天晚了,少爷该早点儿上去歇着,不然明天早起又要头痛。”

“刘伯伯。”黑暗里头陆觉的样貌看不大清楚,唯独院中那展时常为还未归家的人留的灯常常亮着,映出陆觉一侧的剪影,无端带了些落寞,“我做错了事情。”

“少爷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打碎了夫人那支翡翠镯子的事儿?”陆觉这委屈的样子可真是少见,老刘笑着谈起了从前的旧时,并不介意陆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这些。“那镯子是老爷年轻时送给夫人的定情信物,夫人要紧的很,你那时候不过四五岁的年纪,顽皮的很,常把那镯子从夫人手腕上捋下来拿在手里玩,一不小心摔断了,夫人那时作势要打你——”

陆觉坐在后头,手托着腮,仔细的听着,脑袋里头倒是却是回忆起有这么一桩模糊的事情来,可这又与他刚才说的有什么相干?

老刘却不慌不忙,略顿一顿说道:“你那时小,大概是忘了。夫人的手还没落下来,你猜怎么着?少爷你就一把攥住夫人的裙脚边哭边说‘眠之错了,眠之再不敢了,眠之以后赚了钱,给娘买更大更好看的镯子’!“

“少爷小时候就长得好看,年画娃娃似的人儿一哭真招人心疼。夫人哪儿还能气的起来?别说夫人了,我们一屋子的人也全都跟着乐了,就没见过少爷您这么会说话的孩子!”

陆觉耳朵里听老刘说着,脑袋里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哭得满脸花的小娃娃赖皮在地上不肯起不说,嘴里还净念叨些蜜似的话来哄他娘开心,对比起现在的自己来,陆觉忍不住噗嗤一乐,多少是有些汗颜。

“少爷,小时懂得的到底,如今大了竟是抹不开面子了么。”老刘语重心长道,“做错了事,有甚么大不了的?改了便是,补救了便好。”

“今儿怕是要念了杵了!”

变戏法的一掀帘子,脚下生风似的快步进了后台,”咚“的一声落了坐,却仍不闲着,两眼圆瞪,横眉立目,胸脯一起一伏的跟着动,打眼一瞧就知道带着股扑面而来的怒气。

“张大哥……”甭看万笙儿在台上也算是有人捧的角儿,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姑娘胆儿最小,可又长了一副软心肠,看不得变戏法的张大哥生闷气,赶紧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活计去劝变戏法的宽心。

“台下又有人叫怪好的了?”万笙儿怯怯的问。

“哼!可要比叫怪好的厉害多了!那陆觉陆少爷——陈卿言你不瞧瞧去么!”

今儿戴春安有事未来,陈卿言他想好了上台自己先唱段太平歌词,再来一段单口,这时正攥着两块儿玉子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琢磨词儿,没留意变戏法的和万笙儿说了什么,直到这位嗓门拔高喊了他的名字,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睁开了眼睛,又想起刚才好像似有似无的听见了陆觉的名字,心里烦闷的很,嘴里头念叨着“又怎么了”,却不想与那位在气头儿上的争执,借着要上台,正好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