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刚得的新茶,您尝尝这个。”陈友利边说着边给陆觉倒水,“不过肯定比不过陆少家里喝的。”

“不妨事。”陆觉点点头,示意陈友利坐下。可陈老板屁股刚挨上陆少爷对面的椅子,却又针扎似的站了起来。

“这段日子,给陈老板添麻烦了。”陆觉这话倒是实打实的真实坦荡,可陈友利哪儿受得了这个,登时心口里就像是多了一只被猎人盯住的兔子,上蹿下跳的搅得他心慌。

“陆少爷哪儿的话。“陈友利战战兢兢的,”若不是小陈在……“陈友利刚一张口,却似触电般的猛打了个激灵,脑袋里霎时只剩下了一片白,来来回回的晃着”完了“两个字——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嘴上忽然没把门儿的了呢?

“陈老板坐下说。”陆觉被人拆穿了心思,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是笑得一脸肆意,陈友利本就已经摸不着头脑,现下更是让陆觉这笑得心里头没底,实在不能分明这位陆少爷到底是笑里藏刀还是真不在意,但仍是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嘴上又赶紧去说找补的话来:“不光陆少您捧小陈,实在是他说的确实不错,单是昨天那段全德报,后头的返场您也听了吧?小陈二十来岁的人了,也不是小孩用嗓子没挡儿,定军山里头的那嘎调怎么就能挑的那么高?我站在前头都觉得震耳朵!陆少您觉着呢?“

要不说三不管这么多茶馆但却应该陈友利生财,这人实在太会说话,一张巧嘴抹了蜜似的甜。他知道一开始自己口不择言戳了陆觉的心窝子,却又不猴急的先道歉,反而是夸起陈卿言来——这才是现下陆觉的命门呢,就算不说这个把月真金白银的往台上砸,单是这一个月里只要陈卿言的演出,陆觉就得要坐在那一场不落的看完。要是谁再说这位公子哥只不过是图一阵新鲜,陈友利就得第一个不同意。

可是陈友利就是有一点想不大明白。

天津卫的好角儿、好腕儿多了去了,比陈卿言说的好的也大有人在,陆觉这么捧陈卿言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唱的好,嗓子也亮。”陆觉眯起了眼睛,索性真的就回味起昨日陈卿言唱定军山时的样子,可想着想着,却像是泄气似的叹道:“就是脑袋有些一根筋罢。”

“这……”陈有利哑然失笑,“陆少爷您这可是真冤枉小陈了。”

第8章 炸酱面

“您不知道,他心气儿高。”陈友利的语调像是要给陆觉讲一个颇为久远的故事,但却又怕陆觉等不及,只能长话短说。

“小陈是吃过苦的。”

自打陈卿言他娘死后,他就真成了根无依无靠的草。房东还算仁义,知道小孩儿没钱交房租,却也没有急着赶他走,但是东屋肯定是不能住了。陈卿言把床上的被褥一卷,住进了院里头的小杂货间,旁边挨着厕所——陈卿言没什么可怨的,房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还能上哪儿找不要钱的地方去住呢?只是午夜梦回,小小的人儿常常惊心,一摸枕头又湿了一片。

“没娘的孩子苦啊。”李婶儿把陈卿言搂在怀里,说起他那死去的娘来总是泪眼婆娑,借着屋里头呛人的油灯照出来摇摇晃晃的光,陈卿言看着身上李婶儿给他打的补丁不言语——李婶儿岁数大了,眼神不大好,针脚儿比不得陈卿言他娘缝的细密。

“好孩子,往后饿了,就来婶儿这儿吃!”

陈卿言嘴上答应了,却很少踏进李婶儿家的门。

李婶家有三个孩子,大的刚满十六岁,最小的那个和陈卿言年岁相同,一家五口人,全指着李婶儿的男人的一个人在外头拉洋车养活,男人说好听了是木讷老实,不爱说话,说难听了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窝囊的紧,就连拉洋车赚的钱也较别人少些,多的时候也不过两块儿大洋——这也是少有再少有的了。往常赚的钱也只够晚上回家买一袋面两棵白菜的,一家五口可着孩子吃,也只能吃个半饱,老大都长到十六了,还落下了个舔碗的毛病,陈卿言怎么好意思去给李婶儿添麻烦。

陈卿言有辙。

干嘛去?

捡钩货去。

北平话叫“捡钩货”,天津卫叫“拾破烂”“拾茅兰”。陈卿言见过,捡钩货的人手里头拿着大竹扫帚上的竹条,把竹条弯过来,这头绑上一根针,身后再背个筐就行了。陈卿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岁数太小了,去哪儿打杂老板都不要,只能干这个。其实也不光陈卿言一个人去捡,李婶儿家的小儿子叫小盆儿,常常挂着俩串儿鼻涕帮着家里过日子,虽然陈卿言嫌他,但小盆儿非得赖着也和陈卿言同去。只不过小盆儿是贴补家用,陈卿言可是全指着捡钩货的这点儿钱生活。但是俩孩子聪明,平时没事儿经常走街串巷的逛,谁家盖房,哪儿有渣土都门儿清,陈卿言带着小盆儿总能第一个从那些碎砖烂瓦里头捡出些铁皮钉子铜丝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