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底下最亏欠不得的,大概就是这个情字了。

“三国纷纷起狼烟,刀兵滚滚民不安。曹操占了中原地,皇叔刘备驾坐西川……”

台上唱的这段叫《单刀会》,这姑娘嗓音极好,唱的扣人心弦,婉转动人。陆觉让那黑大褂扰的鬼迷心窍,又看见杜晖已经跟着板眼摇头晃脑起来,知道现在是走不了了,只能四下里寻着地方落坐,可无奈池座已经坐满,陆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茶馆的小二就腿脚麻利的跑过来了。

“四少爷!”这小二是个认人的。

纪则书、杜晖他们这样与陆觉常常同吃同玩的,叫他一声“眠之”显得亲昵,但在外头,旁人多是要毕恭毕敬的叫他一声“四少爷”,要么就是“陆少爷”。

三不管这地方杂人多,茶馆更是如此。小二人确实机灵,但今天还是有些胆儿突。陆觉这样身份的,来他们这种地界真是稀罕事儿,他脚下生风,又和老板打了招呼,知会一声“四少到了”,这才将两位少爷引到了二楼的包厢去。

陈卿言刚一下台就将领口的两粒扣子解开,露出了里头雪白色的内衫,又拿起扔在一旁的蒲扇,一下下的扇了起来。

他向来是这样,倒不是天气有多热,只是因为他在台上表演卖足了力气,寒冬腊月里头,一下台满头是汗的情况也是有的。

陈卿言来天津差不多有一年多了。他生在北平,住在北平,本是跟着自己的师父、师兄戴春安,也就是现在给他捧哏的这位,一同来的,谁知道到了天津不过三月有余,师父就得了一场疾病,没成想人就这么没了。陈卿言和师兄就一直在三不管画锅撂地,一天下来也能勉强赚来养活自己的钱。再后来俩人名气渐渐大些了,常有熟客来找,庆园茶馆的老板看准了这个机会,找上他们来茶馆说相声,每月给他们包银,俩人风雨飘摇的日子算是有了着落。

“师弟,我先走了。”戴春安喝了半碗茶,歇够了腿脚,跟陈卿言打了一声招呼。

“哎。”陈卿言虽然和他这师兄一同租住,但戴春安平日里结束了演出总要出去胡混,陈卿言说过他几次,但总是被戴春安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现下陈卿言累的紧,也无暇顾及他要去哪儿。

后台里独剩下了他一个,陈卿言喘匀了气,拿出帕子抹干了脸上脖子的汗。那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现下有些碎发落了下来,沾了湿气软趴趴的贴在陈卿言的脑门儿上,他这会儿倒没有台上那么讲究了,就任由碎发乱着。但现在这副随意的样子,却要比台上还好看了三分——哪里还像是个说相声逗趣的,白白净净,身量高挑又文质彬彬的样子,怕要是唬人说是念书的学生,也是有人信的。

可惜陈卿言没念过书,连学校的门都不曾踏过。

认字的事儿还是拜了师之后,师父一笔一划教的。可惜师父认得字也不多,好在陈卿言自己要强,常翻常看。戴春安那时总酸溜溜的说:“一个说相声的,看再多的书也不如说上一段贯口有用。”那时候陈卿言说的不如他好,想来戴春安目光短浅,哪知道陈卿言用功不是没有用的。

不单单说这贯口,陈卿言最擅长柳活的节目,唱戏,唱曲儿,大鼓,他全行,他天生一副好嗓子,比起那台上唱大鼓的姑娘万笙儿,不相上下。

陈卿言歇够了,听着台上万笙儿已经唱到了“鲁子敬唉呀一声气死我,叫了声东吴的众将官,你们哪一个放走蒲州将,项上人头挂高杆。”接近了尾声,他将手里的帕子塞进口袋,又在杯里添了新茶,给万笙儿晾好,这才缓缓地走出了茶馆——别看他在台上是嬉笑混不吝的,但现下这副不苟言笑比一般人还要正经三分,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待陈卿言从后门走到了茶馆正门对着的前街,屋里的人也散场了。陈卿言闷头走着,穿梭在人群中难免听见有议论自己的,听来多是夸赞,陈卿言也暗自含了笑意,却没注意就要与迎面从茶馆里走出来的两人撞了个满怀,好在其中一人还算机敏,一把拽过另一个,轻声像是责备:“眠之!”陈卿言有心想要道歉,对方却不慎在意,又像是有急事似的,匆匆的消失在夜色当中了。

第4章 打茶围

如果那日不是被杜晖急急的拽着离开,陆觉没准儿就要找到后台去寻一寻那个清瘦的身影。陆少爷这一遭听得不甚尽兴,回家的路上就惦记着明日再来,连这日梦中那黑色大褂也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次,他本就浅薄的睡意更是因此消了几分。可尽如人意的事儿太少,陆少爷怎么也没想到这两日又忙了个底儿掉,想要抽空已是难上加难,更不知道外头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更是繁茂的如同雨后的破图的嫩芽,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