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暨满怀期许叩响公主府大门,试图给予母亲迟来的安慰,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次次闭门不见,就算是见了,也只寥寥几句敷衍就将他驱离。
岑暨茫然不解,随后就是不甘,想要证明自己并未如旁人所说被母亲遗弃,于是在料峭冬日站在飘满浮冰的湖边,鼓起勇气一跃而下,他对自己说,只要母亲能来看他一眼,就一眼,先前避而不见的两年,他就能当不存在。
可岑暨最终还是失望了,哪怕他高烧到晕厥,昌平长公主都没有出现,只打发桂嬷嬷前来,明明浑身烧得滚烫,可桂嬷嬷出现的那一刻,岑暨只觉如堕冰窖。
如果说在此之前,岑暨尚渴求母爱,那在病好之后,他就彻底断了重投母亲怀抱的心,并生怨怼,与日俱增,甚至一度浓烈至恨。
从前对父母有多尊崇孺慕,那现在就有多怨怼,他怨恨昌平长公主的狠心绝情,连亲生骨肉都能说弃就弃,怨恨临沂侯与旧情人藕断丝连,是非清白不分,心中积怨累积到一定程度,足够叫人性情扭转。
岑暨依旧聪慧过目不忘,却一日比一日变得乖戾孤僻,幸而有宣武帝及时发现不对,将他接到宫中悉心教导,才勉强保留纯善至真一面。
此后经年,对岑暨而言,虽父母双亲健在,但可有可无,临沂侯自知求谅无望,除了回京述职,大半时候都在边关,昌平长公主独居公主府,招伶人相伴深居简出,偶尔出门游历山川,一走就是大半年,最久的一次应当是去关外大漠,足有近两年时间,也是那次回来,岑暨与昌平长公主产生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冲突——
岑暨与勋贵子弟互殴,成功将其门牙打掉,按理说可以息事宁人,奈何对方是大长公主之孙,于是一怒之下状告宫门,恰逢昌平长公主游历归来,也是直到那会儿昌平长公主才猛然惊觉自家儿子在宣武帝毫无底线偏宠纵容下已然长歪。
昌平长公主气恼,试图施加管教,却被岑暨一句讥诮嘲讽“你以为你谁”堵得哑口无言,愤而拂袖离去,那年,岑暨十二。
这么多年过去,岑暨早已褪去稚嫩模样成长为出色青年,可每每与昌平长公主碰面要不冷眼无视,要不以争吵收尾,几乎就没有坐下来和谈的时候,纵然有宣武帝绞尽脑汁各种调节,却都始终无法消弭母子俩针锋相对局面,或者说岑暨压根就不愿和解。
落水那次昌平长公主的缺位,已经成了横亘在岑暨心中的一根利刺,此后与昌平长公主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在提醒他当年为母亲所弃,于午夜梦回之际反复刺戳,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加深灌脓溃烂直到再也无法愈合,这是他无法跨过的坎,也是十多年来盘桓在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执念。
岑暨从不掩饰对昌平长公主的怨怼,不惜用最尖锐刻薄的语言去攻击这位血缘之亲,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中间或许存在些许误会,就像暗沉无际的夜幕突然透出一缕晨曦,即使微弱,但终究是光。
良久静默后,岑暨侧身,阖上双眼。
窗外雨声未停,噼里啪啦,恰如此时心绪,激荡不平。
注定又是一个无梦夜。
...
晨露熹微,霞光万道,初升朝阳驱散暗夜阴霾,山间薄雾笼罩,在阳光折射下氤氲生辉,因昨晚才下了场雨,树梢草丛挂满晶莹露珠,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潮润润,浸透草木清新味道。
昌平长公主刚起床,就得知早膳已经备好,而在知道是燕宁一大早起来亲自下厨做的之后更是讶异挑眉,待洗漱完毕匆匆移步厨房,果然就见熟悉忙碌倩影,另有青年跟在身侧亦步亦趋,时不时附耳低语。
锅碗瓢盆叮咚响,馥郁香味儿直钻鼻腔,屋顶袅袅炊烟升起,这是久违人间烟火气,足以抚平发酵一夜郁郁愁绪,昌平长公主不自觉放缓脚步门外驻足,一时竟不舍得惊扰眼前温馨场景,只默不作声静观屋内一对小儿女。
没有察觉昌平长公主悄然已到,小厨房里,燕宁青丝半绾,腰系围裙,还在俯身认真熬汤。
因惦记着昨日失诺未能下厨,秉持着言出必行的原则,燕宁今儿起了个大早,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辛勤忙碌,终于如约做出三鲜焖面,还在此基础上另配鱼蓉羹,只因昨晚开小灶的时候无意瞥见缸中有养鱼,一时兴起就决定给鱼也送走。
跟焖面相比,鱼蓉羹可是道精细菜,光是剔除肉中小刺碾成细茸就得费不少功夫,当然了,身为正经主厨,这种粗使杂活显然不需她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