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眼。
那枚小小的、卷着细小光芒的小玻璃就这样静静地悬挂在他腰侧,颜色和它主人衣服的颜色一样,注视着它的时候,能感觉似乎有温和的流风轻轻拂过心尖。
这位陌生人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轻盈欢快了不少。
散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钳制着达达利亚脖子的手,甚至还好心地伸手将他拉起来。
达达利亚握住他的手,借助他的力气起身——在他眼里,散兵的印象被刷新成了脾气很坏、但实力很强的家伙。关于前面的一点,脾气坏不坏他没什么所谓,但是希望他的坏脾气莱尔维亚先生不要发现,不然他一定会被解雇的。
达达利亚倒不怎么希望他被解雇,对于打架,他是认真的。
散兵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知道和散兵长期交手自己会取得长足的进步,在这样长足的进步前,对方的这点坏脾气被他断定为可以接受。
虽然对方一见面就摆出要掐死自己的架势,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类型——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感觉脖子有点儿疼。
别的不说,掐他那一下,散兵是用了真力气的。
如果他现在照照镜子,就会发现脖子一周的皮肤红了一大块,隐隐有点儿泛紫的趋势。这片痕迹的疼痛感同样反馈给了他的神经,达达利亚伸出指尖点了下那块皮肤,立刻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达达利亚很能忍疼,但表情还没那么天衣无缝。
那位绿绿的老师见了,立刻“哎呀、哎呀”地凑上前来。
他个子不高,但达达利亚仍然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为了不让他脖子受累,对方很善解人意的在他面前蹲下来,达达利亚看见他带着的漂亮帽子、脸颊边垂下来的两只漂亮小辫,和一双盛满生机、晶莹剔透的绿眼睛。
……和莱尔维亚先生的绿眼睛有点不一样。
达达利亚看着他的眼睛,愣愣地想。
注意到他的目光,对方俏皮地向他眨了眨左眼。
“你好呀,达达利亚小朋友。”他笑眯眯的说,“我叫温迪,是莱尔维亚为你聘请的另一位老师。”
还没等达达利亚接话,他的视线迅速转向了小孩脖子上的伤痕。
“哎呀……真是严重。——对待小孩子,下手要轻一点嘛。”
后半句,他是对散兵说的。紫发少年皱着眉尖,闻言嗤笑了一声:“这叫重?”
“当然重了!你看看你看看,这红了多大一片呐……”
漂亮的绿衣服少年煞有介事地说。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达达利亚的脖子,又怕把他碰疼了,一双眼睛显得为难又心疼,衬得其中的绿意越发柔软。
达达利亚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诡异地感觉到本来脖子上还能忍的疼痛突然强烈了起来,这样的结果就是他眉毛一耷,竟然莫名其妙有点委屈。
这个神色一入温迪的眼睛,他立刻卖力地开始演出。
“可怜的孩子,疼坏了吧……”他说,语气蔫头耷脑,完全没了刚刚那股轻巧劲儿,“别怕别怕,老师给你吹吹!”
当然,这不是用嘴吹的,而是用风元素力。荧绿色的碎光柔和地卷过达达利亚脖子上的红痕,风拂过的地方,疼痛迅速消减。
散兵在一旁冷眼旁观温迪的“做派”——他们之前在宅子里见过一面,属于互相知道名字的点头之交,当然,点头的只有温迪——觉得他这副模样很辣眼睛。
他没做什么表示,瞥了一眼呆愣愣盯着温迪的小鬼,刚才对方那个冰冷的笑容和还未散去的深渊气息又浮现在脑海里。
即使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达达利亚的那个表情非常有意思,比部下的蠢脸好看不少。
不过自从温迪出现后,他又变回了平常的蠢样,方才研磨神经的尖锐战意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现在消散一空,又重新没入了身体里。
散兵没什么温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他关上训练室大门的声音不小,达达利亚被这个声音惊动,连他的背影都没看见,视野里只有一扇闭得紧紧的大门。
达达利亚:“诶?”
走了?
为什么?这次见面让他很不愉快吗?明明自己还挺开心来着……
这个认知让达达利亚有点儿郁闷。
他漂亮的眉毛耷拉下来,白嫩的脸皱成一团,面上写满了困惑。
“我被讨厌了?”他自言自语道。
可是怎么会这样……横竖想他都是那个被欺负的吧,现在脖子还火辣辣地——
“……不疼了?”
意识到这点的达达利亚有点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颈部的皮肤,刚刚的刺痛感已经完全消弭了。
温迪将手收回来,眨了眨翠绿的眼睛,语气轻快的解释道:“风能吹走伤痛哦。”
他说话的方式和语气,总有一种吟唱诗歌的感觉,声音在周边打着小卷儿飘来飘去,听得达达利亚脑袋晕乎乎的。
他磕磕巴巴地开口:“温、温迪老师……”
“嗯?想说什么呀?”温迪笑眯眯地回应他。
如果莱尔维亚让达达利亚给这两位老师的态度打分,满分一百,那么斯卡拉姆齐先生绝对是零分,温迪老师是无可怀疑的一千分。
但他只是脑袋晕乎乎的,嘴上没把住门儿叫了一声温迪,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这让达达利亚感到一点窘迫,他抿了抿唇,发觉脸有点儿烫。
温迪并没有让他的窘迫持续太久。治好了伤、活跃完了气氛,他的话锋转到了正题上。
“小达尔,刚刚你攻击斯卡拉姆齐的力量——”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达达利亚的身体一僵,迅速将手放了下来,神情变得有些紧绷。
自己师承深渊这件事,严格来说算得上是一个秘密,除了达达利亚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深渊之中待了三个月,从师父丝柯特的只言片语中对那片地方有了潦草的了解,因此也大概清楚提瓦特对深渊的定位。
自己身上的力量,在提瓦特人眼中,是【污浊而不详的深渊之力】。
丝柯特让他尽量少用,因为这力量对普通人的身体有损伤,但她从没告诉他,地上的人对这股力量如此敏感。
斯卡拉姆齐还好,在他出手前一刻才意识到,如果没有被温迪阻止,对方身上必然要挂彩。
但温迪就不一样了。他会提这个问题,就说明——
“你……你察觉到了?”
达达利亚有点忐忑地问道。
这个问题的角度有点超出温迪的意料。
你不知道吗?
——他想这么问。
你身上的力量已经超出正常水平了。强到他明明在隔壁区的酒馆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立刻感受到的程度。
至冬不比蒙德,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国土里,他的感官本就有一定程度的弱化,在这种情况下,达达利亚身上的力量仍然如同一只尖锐冰冷的钩子,在酒馆温暖的空气里贴着他的后颈微微一钩。
他迅速赶回林中庄园,推开门,就看见两人打得不亦乐乎。
温迪的本意是劝说达达利亚放弃使用这股力量,如果可以,最好找个办法将它祛除掉。但看见小孩茫然忐忑的神情,他心中的警铃轻轻摇响了。
普通人的身上,一般来说是绝对不会出现深渊之力的。但达达利亚身上有,这说明他接触过深渊;力量如此庞大,说明牵扯不浅,甚至很深;且看他刚刚凝聚力量的熟练动作,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
达达利亚或许知道他的力量是不为地上之人承认的,但他不知道过度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温迪顿了一下,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莱尔维亚知道这个吗?”
达达利亚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刚回答完,就有所悟似的,睁大了眼睛。
莱尔维亚先生不知道。
他的两位老师对这股力量很敏感,但莱尔维亚先生并非如此。刚掉出深渊、遇到那批魔物时,他曾使用了一次力量。在地面上使用和在深渊中使用的感觉截然不同,硬要说的话,将深渊之力比做鱼,地下是深海,地上只是个浅水滩。
他不习惯,所以受了伤。当时一定有力量残留的,但莱尔维亚先生没有感知到。
这让达达利亚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轻松了些。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搓了搓自己的脸,尽量摆出严肃的神情补充道:“不可以告诉莱尔维亚先生!”
温迪困惑道:“为什么?”
达达利亚噎了一下。
非要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明明是不在乎力量来源的,只要能让他变强,他什么都不挑。但一想到如果莱尔维亚知道这个,他就有点心慌。
毕竟深渊在地上人眼中……
他纠结的神色落入温迪眼底。
“你不知道吗?”翠绿的少年用颜色柔软的绿眼睛凝视着达达利亚,语气中浸着一点动人心弦的悲悯,“你是普通人,这股力量用多了是会死的。”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面前人担心的重点。他一下子放心起来,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死?”
丝柯特坐在高高的石头上,风中传来她含混不清的笑。
“那倒不会。”
那时达达利亚坐在石头下面,正在擦短刀上的血。师父的话飘进他的耳朵里,孩子茫然地抬头,看见女剑客在风中飘飞的、夜幕一般的黑色衣摆。
她的手被黑手套包裹着,远远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
“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活着的人,身上都有一条轨迹。”
“在你的轨迹上,可没写你是怎么死的。”
这些话,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于他的身体考虑,丝柯特还是嘱咐他少用,原话是“虽然没写怎么死,但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跟死也没什么两样”。
达达利亚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