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辣手童心

剑客行 古龙 3761 字 2022-09-18

少年展白心思转处,却见这老者伸出一只肥胖而短小的手掌,道:“展娃娃,你把手上的东西交给老夫看。”

说着又哈哈一笑:“老夫要看看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怎的拿出一样,就送了华老猴儿的终?要是老夫也有个这样的袋子多好!”

展白不禁后退一步,躬身道:“此乃先父遗物,老前辈请恕晚辈不能——”

话犹未了,那老者突地冷哼一声,面上笑容尽敛,厉叱道:“你是给还是不给?”目光中恶毒之意竟又大现,就生像是方才瞪着那条影子时的神态一般。

展白心中一寒,想起他方才的掌风,不禁长叹一声,心中暗骂:“怎的我今日遇着的尽是这些不可理解之事、不可理喻之人?”心里一发闷,越发说不出话来。

却见这老者面上神色更加不耐,缓缓地移动脚步,向他走来。展白从未逃避过任何事,但此刻仔细一想,自己何必和这种不可理喻之人夹缠?脚步微错,口中喝道:“晚辈有事,恕不奉陪了!”刷地向林中掠去。

哪知耳畔闻冷冷一哼,眼前一花,那老者竟又挡在自己面前,厉声喝道:“娃娃,你想跑?你不问问,有谁逃得过我费一童的!”

展白虽然初入江湖,但“费一童”三字一入他耳,却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寒战,暗叹自己倒霉,今日居然遇着此人。

原来这费一童武功绝高,行事又极难测,纵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也没有不怕遇着这辣手童心费一童的。

展白此刻目光一转,看到荒草地上,又映出了这费一童的影子,心念突地一动,指着地上的影子道:“费老前辈,你看这该死的家伙又来了。”费一童目光一凛,望着地上的影子,缓缓扬起手掌来,展白心中自暗喜,哪知这辣手童心突地收回手掌,哈哈笑道:“来了就来了,老夫才不上你这个当。快把手上的东西拿来!”语声方落,突地出手,电也似的往展白手上的麻袋子攫去。

展白大喝一声,身形微长,向后倒蹿。

费一童哈哈一笑,手腕微抖,伸出小指,斜斜一划,展白只觉左腕一麻,右手的麻袋便被人家攫了过去。

他微微定神,却见那辣手童心身形已在两丈开外,正摇摇晃晃地走入树林;心中羞恼交集,再也顾不得别的,倏然两个起落,便已追入林中,只见那费一童的身影,正在树干之间缓缓而行,一手拿着只细麻编成的袋子,另一只却在掏那袋子里装着的东西。

展白半日之间,连遭打击,理智几乎完全淹没,立即像只疯了的猛虎般朝那仿佛在林中施然踱步的辣手童心扑了过去。

但这树林枝干颇密,那辣手童心费一童看来似在踱步,其实身法却迅快无比,等到展白绕过十数株树干,发狂似的扑近时,这费一童却又早已走得远远的了,一手从布袋里抓出一团乱发,往地上狠狠丢去,一面口中连连骂道:“原来这小子是个呆子,原来这个小子是个呆子,我当他这袋子里放着什么好东西,哪知却是些臭垃圾。”手臂连挥,将袋子里的铜钱、钢珠、铜扣、丝绦,纷纷丢到地上,突又纵身跃起,左手抓住一根柔弱的枝丫,右手将袋子挂了上去。

展白抬头望去,只见这枝丫离地竟有三丈,但费一童身躯吊在上面,却像是四两棉花似的,随着这柔弱的枝丫上下弹动。

他大喝一声,亦自纵身扑了上去,哪知身形掠起不及两丈,就又“扑”地落了下来,费一童哈哈大笑,一翻身,横跨到枝丫之上,望着地上的展白,笑声得意已极。

展白心胸之中,怒火大涨,虽然明知这怪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但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继续使足全力猛扑上去。

这次他竟跃至两丈开外,眼见那枝丫已离头顶不远,伸手一抄,哪知拇指方触着枝干,就再也无法向上跃高一寸,只得又落了下来。

这辣手童心费一童拍掌大笑,突地像是得意过度,身子一歪,跌了下去。

展白暗哼一声,准备只要他身形一落地,便狠狠给他一掌。

哪知费一童跌上一半,凌空一个“死人提”,身躯竟又笔直地翻了上去,四平八稳地坐到树枝上,哈哈笑道:“小伙子,你要是能上得了这里,我就把这破袋子还你。”

展白见他凌空吊着的两只脚,不住地来回晃动,而那根柔弱的枝丫,仍只被压下一点,心知这怪人虽似疯癫,武功却高不可测,长叹一声,方待回身走出,但转念一想,暗骂自己:“展白呀展白,你这还算得什么男子汉,遇着一点困难,便畏首畏尾起来,将来还能成什么大事?不如死了算了!”

一念至此,他但觉心中热血奔腾不已,突地一个箭步掠到树下,手足并用地朝树干爬了上去,耳中听到那怪人的笑声虽仍未绝,但却似乎已渐渐远去,抬头一望,枝丫上果然已空空地再无人影,那怪人已不知哪里去了。

转眼四顾,风吹林木,枝叶筛动,那种混合着讥嘲和得意的笑声,也已消失在簌簌风声里,展白怔了一怔,见那只袋子仍在树梢随风飘动,便再爬上几尺,伸出右手去抓那只袋子,但枝长五尺,手长却不及三尺,他空自着急,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袋子攫在手里。

袋子仍在摇动着,仿佛那怪人的声音,讥嘲而又得意;展白暗中一咬牙,拧身一扑,将它抓在手中,但身躯已无着力之处,“扑”地掉到地上,蹬、蹬、蹬冲出数步,方自站稳。

一时之间,他心中羞、怒、愧、恼,交相纷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伸手一探,袋中早已空空,只剩下那方褪色的丝绸。但他脑子里却堵塞着太多的事,多得他自己也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树林之中,虽有月光漏入,但究竟是黑暗的,他茫然举步而行,既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将要从何而去,不由暗中谴责自己。父亲的遗命,朋友的重托,自己竟没有一样能妥善地完成,就是父亲临终之际那么慎重地交给自己的东西,此刻也全都从自己手中失去了,他纵有心一死谢罪,却又有何颜面见父亲于九泉之下呢?

于是他开始在地上搜索,希冀能找回被那如疯子般的怪人所抛去的东西,但在这连对面的人影都分不甚清的树林里,又怎能找到这些细小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极力将心中紊乱的思潮压了下去,目光四扫,见自己立身之处,竟还是方才遇着燕云五霸天以及安乐公子等人的那块林间空地,但此刻已人踪全渺,就连那追风无影华清泉的尸身,都不知被谁搬去了。

抬目一望,林梢星月仍明,他暗忖道: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且在这里歇息一下,等天光大亮,再入林去找找那些爹爹的遗物,唉!反正我现下已是无处可去,多留在这里一刻,少留在这里一刻,又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