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二)

一簪雪 荔枝很甜 4675 字 2022-09-12

那是驾四马并驱的马车,满身富贵的小公子站在后面的车轿上,一路走一路洒铜钱,故意引得街边将死乞儿争相出手,他则捧腹大笑。

活脱脱是个纨绔公子的模样。

谢宿白正不屑地收回眼,就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冲上前去,直奔那小公子腰间的钱袋子去。

身形矫捷,动作敏锐,可惜寡不敌众。

小公子怒道:“岂有此理,活腻了?”

家丁们蜂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小贼绑在车轿后头,四匹马跑得快,那小丫头起初还能跟着跑,后面就只能被拖着,生生在雪地上拖出条痕迹。

明明都奄奄一息的人了,偏在那纨绔公子上前解她绳索辱骂她时,猛地扑上前,只闻一声惨叫,险些没咬下人一块肉。

那般削瘦苍白的小脸,睁开眼的一瞬似迸出强大的力量,漆黑的瞳仁瞪着那人。

纨绔嗷嗷大叫,命人将她好一顿揍,直丢到雪堆里。

谢宿白就挺在对面的断壁前停了许久,看着雪愈下愈大,直至几乎将她整个人埋进雪里。

只露出那张灰扑扑的小脸,皱着眉头,微张的唇边呼出白雾,但那雾也渐渐弱了,拳头却还紧紧抓着雪,一把化作水,就又抓一把。

谢宿白没有走,也没有命人救起她,想看看她还能撑到几时去。

过了好久,看不见她唇边吐出的雾气,傲枝道:“主上,人没气了。”

谢宿白道:“过去。”

傲枝推他到跟前,乌压压的影子罩住雪里的身躯,谢宿白居高临下垂视片刻,才弯腰拂去女孩脸上的雪。

正想试探鼻息时,手腕蓦地被人抓住。

那只埋在雪里的手冰冰凉凉,寒气顺着手心蔓延开来,她几乎很重、很重地攥住他。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样。

睁开一条眼缝,气息弱得几近听不见,“救、救我……”

谢宿白停顿片刻,说:“抱她起来。”

自有护卫上前将人抱起。

傲枝惊讶于他善心大发,但也不敢多问,“主上,回去么?”

谢宿白“嗯”了声,却是转头朝护卫说:“给我。”

众人皆是一怔,护卫与傲枝面面相觑,迟疑道:“主上,要不还是……”

“给我。”谢宿白冷声重复。

护卫无法,只好将冻得跟冰块似的人递到谢宿白怀里,生怕压坏了他,动作格外小心。

女孩很小,灰扑扑的小脸让她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许是饿了好几日,浑身都没有几两肉,抱着更是毫无重量,谢宿白将人放在腿上,大氅刚一压下来,她就自动寻着热源滚来,直往人怀里钻。

傲枝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殿下一个性情不定把人扔出去,毕竟他连猫儿都厌烦。

可他没有。

他只是垂头看了会儿,然后道:“回去吧。”

(5)

谢宿白近来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捧着书简,但并没有看几行,没多久就被门外的洒扫声吸引了注意,侧目望去。

对面的楼阁门窗紧闭,丁点声响都没有。

他不由合了书简,问:“她今日吃了什么?”

傲枝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都是些清粥小菜,岳大夫说姑娘饿了几日,进食不宜太油腻。”

谢宿白“哦”了声,又问:“恢复得如何?”

他问话时眼就盯在对面的门窗上,傲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殿下对那丫头似乎格外上心。

不管是为什么,能让殿下提起兴致,管她是人还是物件,傲枝都格外欢喜。

于是说:“大好了呢,姑娘看着瘦弱,可有劲儿了,就是防备心极重,轻易不与人说话,想来主上若去看看她,指不定能让她开口。”

谢宿白没说话,只搁下书简,傲枝便会意地推了轮椅出去。

对面扫雪的侍女也惊奇地退到一旁。

推开门,小女孩正坐在角落的案几旁,手里握着汤匙,进食的动作由于不速之客的到访而顿住。

那双眸子直直看过来,正如傲枝所言,防备心极重,握着汤匙的手都隐隐攥紧了。

她打量着谢宿白,谢宿白同样也在打量她,

他走近,停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问:“饭菜合口味么?”

小丫头血色不足的唇抿着,不应他话。

谢宿白也全然不介意,道:“外面冰天雪地,想留在这里吗?替我做事,我许你吃饱穿暖,不受颠沛流离之苦,还可以给你报仇雪恨的机会。”

闻言,女孩似是有些惊诧地看向他,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防备的姿态。

谢宿白但笑不语,那日看她咬人时的那股狠劲,乌黑瞳仁里泛出的冷意,那是双满载仇怨的眼睛,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志。

那一刻,他似是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他自己。

谢宿白道:“多大了,可有八岁?”

似是不满他说八岁,那小丫头皱了下眉,终于开口说:“十岁了。”

“哦。”谢宿白心情很好地说:“十岁么,看着小,名字呢?”

她又皱了下眉,“姬玉落。”

谢宿白复又问:“会研墨吗?”

不待姬玉落回答,谢宿白便推着轮椅转身,“傲枝,领她过来。”

缕缕松香飘荡的书室,一应笔墨纸砚前,姬玉落拿起一小方砚条。

边磨边说:“淡了。”

谢宿白刚铺平白纸,就听她说了这二字,那么没头没尾,他却是出奇地领会了,“嗯,明日让厨娘给你换菜。”

姬玉落安静地磨着墨。

时间一晃,两个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6)

“唉呀,今儿天真好!”

“小丫头,怕的话就吱一声,我放你出来。”

“你看,我又不会骗你,老夫一身本事,旁人求我都求不来,你们一个两个啊,根骨是有,就是少点眼力见儿……”

谢宿白浅眠,小憩没有半刻钟,就被门外的嚷嚷声唤醒,他捏了捏眉心,道:“又来了?”

傲枝点点头。

自打楼将军无意在院子里撞见玉落小姐后,就像是猫儿见了老鼠,两眼放光,成天往这里跑,苦口婆心得像个诱拐孩童的人贩子。

那玉落小姐却很不爱搭理他,两个人闹得整个院子鸡飞狗跳的。

谢宿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拿起狼毫没一会儿,忽然感觉不对,道:“傲枝,过去看看。”

傲枝将谢宿白推出门,方知楼盼春将姬玉落关进了后院的柴房,怪不得声音是从后头传来的。

屋里的人拍着门,频率略显急切。

谢宿白淡声道:“你做了什么?”

楼盼春浑不在意道:“放了几只老鼠而已,女娃娃果然还是经不住吓。”

谢宿白眉梢轻压,“她才病愈,不宜这般。”

楼盼春冷眼觑他,“什么才病愈,我看她活蹦乱跳好得很,再说了,我教她有什么不好的?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而且你看这丫头性子如此烈,放出门去是要被人打的,若无一招傍身,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安能活命?”

他拔高嗓音道:“你是想让她死?”

谢宿白不语。

楼盼春说得没错,姬玉落将来若想在催雪楼立足,免不得遭人暗算,且她心怀仇恨,若没有点本事,来日只怕也是送命。

他抿了抿唇,转着轮子离开了,

只听楼盼春大咧咧地说:“小丫头,你隔着门给我磕三个响头,便算是拜我为师了,我就放你出来。”

……

(7)

楼盼春不与谢宿白同住,自己在田间劈了间竹屋,很有一种隐世高人的姿态。

自打姬玉落拜他为师后,便常常往返两地,但与楼盼春学武的时间越长,和谢宿白见面的次数的也就越少,到底难以两全。

何况四年过去,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拘在身边研墨烹茶的稚童,催雪楼的庶务她也渐渐上手,每每出动任务时,归期更是难定。

更深露重,谢宿白翻着书,头也不抬地问:“还没回来?”

傲枝道:“许是被什么耽搁住了,主上,有什么明日在……”

见谢宿白低头又翻过一页,傲枝只好将话咽了下去,无奈悄然一叹,只好命人端来进补汤药,正要再点上两支蜡烛时,门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你们主子睡了没有?我找他有要事,让他给我评评理!等等,姬玉落,你不准走!”

门被推开,沈青鲤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身后慢步走来的姬玉落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堪一眼,谢宿白就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听沈青鲤义愤填膺道:“她半路截杀了我要救的人,还是个地方官员,这是什么意思!”

谢宿白道:“是杀是救各凭本事,你自己的任务完不成,嚷嚷什么。”

沈青鲤道:“可她拿不出雇主信息!分明是故意与我过不去,这样害人不利己的风气你也要助长?”

谢宿白却只越过他往后看,“过来。”

姬玉落这才踱步上前,谢宿白翻过她掌心,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见她无碍之后,才说:“叔父那里何时去?”

沈青鲤一口气梗在心口,简直憋屈死了!

这人心眼子都偏到天边去了,也怪不得底下有些人心生不满,看姬玉落愈发不顺眼,处处找她麻烦,亏得楼盼春收徒不藏私,否则这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死!

可她不死,便一个劲儿找别人的麻烦,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臭丫头,谢宿白看中她什么?

沈青鲤腹诽着往外走,实在气不过,扭头便想再嚷几句,就见姬玉落拿来毯子压在谢宿白腿上,顺势蹲下与他说话,谢宿白低垂着眼,眉目舒展,唇角都是放松的状态……

沈青鲤冷不丁怔了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