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倘若当真是连皇后要毁了她的名节,那么,她十年如一日地虚情假意待她,当真非常人能办到。

滟来觉得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在马车上睡着了。

恍惚间,仿若回到了儿时。母后身着缃色撒金线轻罗衫,坐在临窗的杌凳上看书,日光透过窗棂的镂空照映进来,笼在光影里的母后温柔娴静。她举着平生绣的第一个香囊,到母后跟前献宝。母后将她抱到膝上,她又指着书卷上的字说这个念昭,这个念和,母后摸着她的头欣慰地笑道:我的二妞最聪颖最手巧了,日后你就只管读书抚琴,不用像母后这样握刀耍棍。她喜欢母后称呼她二妞,就像普通人家那样。

蝉鸣切切,明明是五月的天气,风却忽然冷了起来。天色忽暗,四周浓雾弥漫,抱着她的母后已然不见,换成了皇姐拽着她疯狂飞奔。暗夜之中,似乎有人在哭,声音时远时近,她怕得要死。虽然又冷又惧,但她还是跑得飞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唯有如此,才可以寻到母后,见她最后一面。

二妞。恍惚间,母后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她急急回首,看到母后在她身后不远处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唇角黑血横流,形容凄惨。

她踉踉跄跄奔向母后,身着明黄龙袍的父皇忽然挡在她面前,厉声说道:不知廉耻,与你亲娘一样!

她一惊,猛然睁开双眼。

入眼是贴着茱萸纹幔布的车厢,她凝了凝神,方才意识到自己正侧卧在车厢的榻上,长吁一口气,抚了抚额上的冷汗。

车檐下的铃铛轻响,张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到府门口了。门卫禀告说崔县主来了,去了绿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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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波堂是公主府的待客之所,陈设华丽。青玉案、琉璃屏风、仙鹤香炉、青瓷花瓶,每一样器物都价值不菲。百宝格上摆满了贵重的摆件,也有市井常见的玩物,譬如戏具、泥人、木雕等。

滟来敷了伤药,换了件国色天香裙,便在棋烟陪同下,一道去了绿波堂。

崔玉珠捧着一个泥人正看得起劲,看到滟来进来,放下泥人便迎了上来。

殿下,你可想死我了。她上前一把抱紧滟来。

崔玉珠身材丰腴,一袭妃色绣花单衫撑得紧绷绷的,圆润的脸上,柳眉杏目,笑起来很喜气。

滟来背后的鞭伤恰被她触到,疼得她蹙紧了眉头,一把推开她,径直走到案前坐下:离我远点。

崔玉珠讪讪地笑了笑,在滟来对面跪坐而下,好奇地问道:殿下,昨夜你可吓死我了,是何人救了你啊?

滟来瞥了她一眼,拈了一块桂花糕,慢慢吃了一口,并不回她,而是问道:听闻坊间都传遍了,说我夜宿水月阁,怎么没有说你的?莫非你自个儿回府了?画意不敢劝我,你怎么也不拦着我啊,怎么也该劝我回府啊。

崔玉珠满脸歉意地说道:殿下莫怪,你实在太喜欢朱弦了,非要宿在水月阁。夜里正是水月阁最热闹之时,我生怕强行带你回府,被人都看到了,对你名节有损。谁能料到,水月阁居然会闯入歹人劫走了你,因此你在水月阁之事也没瞒住。

滟来故作惆怅地叹息:我这次名节尽失,父皇为此还打了我呢,原本要成的亲事也没了。

怎么,你要说亲吗?说的谁家儿郎?崔玉珠瞪大眼睛问道。

滟来吃了块瓜,将瓜籽吐在碟中,说道:此事已不作数了,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