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得止住天马行空的想象,叉着腰看了一会,转头吩咐谢永,“去查查附近有没有大户人家没了闺女,再分两个人把尸身上的金首饰摘下来,到金银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伙计认得?”
江州县城不大,有身份的太太小姐多半只在固定的金铺打首饰。
谢永暗道一声晦气,前头还有五人被杀案没弄清,现在又多出一个无名女尸案,这趟差事实在是太不顺了,难不成是出门的时候没看日子?
北镇抚司跟别的衙门不一样,不是说你兢兢业业就劳苦功高。头上的差事多,意味着过错的几率也更大。在司里领罚,绝不是简单的罚没三五个月的俸禄,而是真真正正皮开肉绽的大杖伺候……
马县令一直在县衙里干等着,得知这些京城来的贵人一出手就扒拉了余正富亲爹的坟,结果正主没见着,倒整出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大姑娘,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然后回过神来,就赶紧撇清自己,“本县的人口少,有个大的风吹草动,不过半天功夫全县的人几乎都晓得。除了头回的乱子,我没听说哪家少了姑娘?”
这就是个和稀泥的,周秉心知肚明。
县城还好些,那清水村附近几个村镇的人几乎都跑光了。别说少了个姑娘,就说少了十个姑娘,这个县令都不见得清楚!
说实话,马县令对这个年纪青青的锦衣卫领头的有点发怵,生怕他翻脸,只得细声细气地诉苦。
“这回江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底下应该还有死伤。可是只要老百姓不报,我们官府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诸位大人把程河道数人的死因调查清楚,其余的就顺应天意吧!”
站在一旁的谢永今天又累又乏,又让黄老仙吓了一回。听了这种近乎撇干系的风凉话,心头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你这个父母官倒是当得好,连辖下的子民到底跑了多少都不知道?”
马县令哭丧着脸,满是无可奈何。
“我倒是想派人去查,可是县衙就这么一点人手,派谁去都是个苦差事。更何况清水村再往里走,就是绵延数百里的深山老林。除非朝廷派大军来,要不然受余得水蛊惑的百姓是不肯出来的!”
受余得水蛊惑?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周秉终于转过头,拿正眼望着人,“这余得水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道行的风水先生,怎么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本事?”
马县令知道说漏了嘴,眼皮跳了几跳。见实在推脱不过,又想这些人只要多住些时日,迟早会打听出来的,只得把自己知道的挑了几句。
“这个余得水虽是个山民,但是极擅长言辞,听说和他说过话的人没有不对他心服口服的。兼之这个人性情疏阔,常常拿自家的钱财济贫扶弱,我怀疑他是净土宗的余孽……”
净土宗的余孽,周秉等人遽然变色。
净土宗源于大食国东佛教,崇奉无量寿佛。信徒们。"谨葱乳,不杀不饮酒。",后因戒律松懈宗派林立,民众盲从势力过大,呈一呼百诺之势,朝廷遂下令禁止,到后来演变成格杀勿论。
电光火石之间,周秉忽然感同身受地明白了马县令的难处。
那些跟着余得水跑进山林隐匿的百姓,归根到底还是无辜百姓。若是带着大兵平乱,百姓听信妖言,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刀斧加身,兴许乱子还没平,这些愚民就先把命玩没了。
若是老天爷保佑,把作乱的匪首余得水捉拿到。等押解进京的时候,除了余得水,谁说得清死在官兵刀下的是乱匪,还是百姓?
到时候御史台的言官清清闲闲地上几道弹劾的折子,这平乱的人半点好处没得到,反倒惹上一个滥杀无辜冒功请赏的恶名……
马县令望过来一眼,立刻就明白眼前的青年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老弟,听老哥哥一声劝,上头满城的参军、校尉、兵道,可没谁敢强出这个头,吃力还落不到好!”
这是劝解,这是告诫——只管查案子,管多了对大家伙都不好!
马县令见对方把话听进去了,颇为欣慰,站起身指着外头,“本城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也是死于这场民乱,他的正室太太每天都要到衙门来问结果。我跟她说这件案子已经由京里的官差接手了,你去应对一下吧!”
他这会儿胆子大了,也敢支配起人来。
周秉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这个老官油子已经飞快地进了后堂,不由得啼笑皆非。正想跟着抬脚走人的时候,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被杂役领着进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