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一个传言,就是除了北镇抚司, 皇帝手里还有另外一批更加精干的私密人手。但那只是传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在官面上, 所以大家都以为那是无影踪的事。
冯顺背上冷汗直流。
难道为了某些不能公之于众的理由,这位从来不打眼的小皇帝真的早早就在朝中某些臣子的家里安插了暗哨, 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掌握臣子的真实动向吗?
哪怕是平日里位高权重,一但没了头顶的乌纱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景帝看到最后呈上来的折子,说冯顺的家财有二十万两之巨,气得爆出难得的粗话。连寿安宫冯太后亲自过来求情, 都是闭门不见,只是吩咐乾清宫总管太监高玉将三司审理后汇聚上来的贪墨账册抄录了一本送过去。
冯太后这两年已经没有插手政务, 心想这个儿子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一个面子,最不济给冯顺留一条性命也是好的。再说冯顺当年弃守城门的大罪朝堂上下都是轻轻放过,这回干嘛要动真格的?
她接了这本账册时还莫名其妙,仔细看过后就不敢吱声了。
要是往日她当权时,可以依借自己的威势将这件事压下去,但眼下皇帝大权在握,已经迫不及待地收拾从前的一干旧人。窗外依旧繁花似锦,冯太后却依稀感受到了一点冬日才有的寒意。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是真正触及懂到某些人的利益,再小的芝麻事也是天大的错。
景帝顺势一连发作了好几个与冯顺有牵连的人。
这些人或是冯顺的姻亲,或是冯顺的古旧交好,或是冯顺极其信任的下属,但大同小异的都是颇有家财平日里有贪赃枉法且劣迹斑斑的官吏。
处置措施相当简单粗暴。
收上来的金银珠宝贵重之物全部收缴国库,家里搬不动的笨重家私储备的粮食铺子土地,以及家奴全部就近低价拍卖,以便惠利普通百姓。民间一时都赞叹不已,说景帝不纵容各路权贵,哪怕是当朝太后的娘家侄子都是严格律法,是个一等一的明君……
冯顺做梦都没想到看着一路长大的小景帝会和自己清算秋后总账,他的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已经忘了当初败逃后的谨慎小心。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到后来景帝成了这场事件最大的获利者。
北镇抚司换了天,许多人都惶惶不安,只有周秉回家到府学胡同后和谭五月悄悄嘀咕。
“咱们这位皇上这下子真是里子面子全得了,那些罚没上来的东西进了国库,其大多好东西都进了他的私库。我怀疑当年他轻轻放过冯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从冯顺手里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就像那养猪的,总要好吃好喝地将猪养大,到最肥的时候一把就将猪宰了。
这简直是最好的报复手段。
窗子外的九里香开得到处都是,粉白的花瓣随着夜风轻扬。谭五月因为月份已深所以只能侧着睡,听了这话笑得不行。
“怎么把皇上说得跟我们做生意一样,他那时候很年少,不可能有这么深的想法吧。我想当年他也想收拾冯顺,只是没有能力。现在成长起来大权在握,自然就容不得冯顺继续瞎逞能。
更何况冯顺脑子不聪明,又最是贪财,竟然还敢在任上大张旗鼓地贪赃枉法。我要是皇帝,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他,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
冯顺平日在衙门的时候一副廉洁奉公绝不徇私的模样,可谁不知这人实际上贪婪无比?连周秉当年为了走通上头的门路,还巴巴地送了他一份大礼。
那时大家都言笑晏晏,谁想得到现在的光景?
周秉帮媳妇在身后塞了一个绣着樱桃花纹的弹墨枕头,也不避讳,“我倒是觉得当年皇上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反正那时候冯太后和杨阁老把持朝政,没了冯顺还有张顺李顺,与其这样不如先让冯顺把坑占着。知道这人的秉性,总算有个绝佳的把柄在手上,可以随时收拾干净……”
谭五月想到自家身上,“皇上对你……还念几分旧恩情?”
周秉用手拨弄着床榻上方悬挂着的拇指尖大小的香囊,“不管剩几分,总归我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为他不畏生死了,无论什么事都抢着往前冲。这皇帝面前的第一人,谁愿意当只管去就是,我是不愿意去当这个冤大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