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路口不是没有人值守,而是尤燕林奸猾无比,先是跑到府衙跳了一顿要粮大戏,后又怕引起京城来人特别是北镇抚司番子们的警觉,多半是为了以防万一特地把人手先撤了回去。
那些遮挡物又恰巧鬼使神差地被推开些许缝隙,尤燕林手底下的人没有及时察觉补救,以至于谢永带着番子们阴差阳错的找到这处像世外桃源一般的隐秘之所。
只能说是天网恢恢人算不如天算,谢永听了却在心里暗暗叫苦。
难怪周大人老说自己是个不长记性的主,怎么就没有想起派几个人把出口好好守住,结果整成现在这幅尴尬局面。
随即一想,说不定老早身后就有人跟着,自己一行人进了小革岭,只要尤燕林还有一点脑子落到这步田地肯定就要想法子搏一搏。
那边就没准备再留活口。
再说无论加派多少人,都挡不住凉州卫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精兵强将……
想到这里他心底发毛,却不由地有些佩服尤燕林,尸位素餐不说还心狠手辣,将手底下戍守边关的军户活生生整成只知埋头苦干的佃农。
能整出这样大的场合,多半是凉州卫上上下下的官吏层层包庇层层勾结。这些军户们个个木讷老实容颜苍老,比真正的农户更像农户,像是被压榨惯了。
可以想见这片用来出产粮食的隐秘农田,用来灌溉的恢弘水渠,也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被填进去了……
脚底水渠里的雪水缓缓流动,懊悔不迭的谢永心中忽地一动。
一层一层的气浪先期汹涌而至,大家心头明白即便勉强不被大火烧死,也会窒息当场。郑楷心中更是焦急不已,暗恨自己太过心切竟然将大家生生带进险境。他一抬头,就见谢永左右吩咐了几句,然后几个人就拿着铁锨开始挖坑。
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郑楷却是大致明白了。心想难怪这些北镇抚司的番子们活得滋润,单单这份应急反应就叫人叹服。
能在朝堂做官的都不是傻子,这个当口都渐渐明白谢永的用意,也顾不得斯文不斯文了,撩起官袍甩开膀子就跟着开干。人多力量大,不过一会功夫几个半人高左右相连的大泥坑就呈现在大家眼前。
谢永冒着即将笼罩过来的黑雾,带头将水渠奋力斩断。那清澈见底的雪水就顺势拐了一个弯,缓缓流进相连的泥坑里。
郑楷望了一眼旁边依旧有些迟疑的同僚,抬脚就跨进了泥坑里。
这水是高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成,比起一般的水更加冰冷刺骨。加上泥水混合,顿时就将他四品云燕官服污了大半。
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郑楷咬牙坚持,抬头劝大家,“大概是因为地域太大,这火一时半刻还烧不到这里,只是烟雾起来肺腑受不住。到时候人一昏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个泥坑聊胜于无,蹲在里头总归不会那么难受。”
桑樵也不是矫情的,一咬牙后脚就跟着跳了进去。
大家伙一看还有什么可说的,正史副史都做了榜样,于是都陆陆续续地跳了进去蹲着。最后连那些个所谓的军户也仿佛清醒过来,老实挤在一个角落里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若是远远有人看,这幅场景实在是太过奇怪好笑,一群衣冠整齐的大人物像鸭子一般在水坑里埋头半蹲着。
不能出去,也不能干坐等死,谢永目前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能缓一刻是一刻。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他在心里暗暗祈祷,自家大人得了信后能及时赶过来救援,要不然他老谢家到今天为止可要绝后了……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那火势看着慢悠悠的,却不知里头掺杂了什么东西,竟然不凭借任何东西像长了眼睛一般一路向下,留下大片的黑色焦痕。照这个趋势,这些京城来的娇客们最后铁定会被烤得外焦里嫩连爹妈都不能认。
郑楷算是阅历丰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古怪的情形。这大火竟然像是能被人指挥一般,只在沟底纵向燃烧,悬崖顶上的些许草木都还是好好的。
桑樵伏在侧方,眼里有黑沉沉的怒气,“咱们也许上当了,这摆明就是瓮中捉鳖。只要将咱们一行尽数坑杀在这里,京城里头谁知道发生了什么苟且,以后还不是随便他们怎么说……”
他怀疑是周秉为了讨好顶头上司冯顺,让其能够从这个即将爆发的天大丑闻里脱身,不惜将这里数十条性命亲手葬送。
头顶热气蒸腾,脚底却冷得彻骨,所以郑楷形容有些狼狈,听到这话望了一眼另一个水坑里一脸焦急的谢永摇摇头,“这里还有他北镇抚恤司的一干兄弟,莫要胡乱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