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绣知道自家娘娘表面敦厚不争,其实性子淡漠,对于坤宁宫外头的事情一向很少过问。难得见她对一件事感兴趣,就依着话头往下说话。
“我看谭恭人还好,就是第一次进宫有些不懂分寸。送什么东西不好,怎么送吃食,还是市面上最最常见的糖瓜。先前娘娘倒是一点不嫌弃,拿起就往嘴里送,我看了险些冲上来把那东西甩出去……”
常皇后哈哈大笑,娟秀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我就是想逗一下你们,看你们是不是真有那般大的胆子。我是怀了孩子,又不是怀了个金疙瘩,走一步动一下就有无数人盯着。再说周家有贯在宫中行走的林夫人,有精明过人的周秉。你以为那谭氏送东西进来,他们不细细查验?”
彩绣一怔立刻明白过来,那盒江州糖瓜……其实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后宫严禁和前朝结交,礼物重了坤宁宫不会收,礼物轻了坤宁宫会感觉受到怠慢。唯有自家生产的吃食,看起来不贵重但是干系重大,才能表达这份慎之又慎的心意。
这其中的拿捏,其实最考验人情世故。
因为常皇后有孕,坤宁宫里大大小小的利器因为避讳都收拾干净了,因此屋子里的一盆没有修剪的山茶树长得有些肆意。
常皇后纤长细白的手指划过油亮的树叶,轻轻笑了一笑,“我倒是很羡慕谭氏,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有人能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费心筹谋,又做得恰到好处,可见她是个有福气的……”
皇上的相貌周正性格温和,待人也多情体贴,可他这辈子注定不会仅仅是某一个女人的丈夫。
彩绣心里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喃喃地劝解,“人过日子总要一天天地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看那谭氏别的不说,一定是一个活得通透的人。”
是啊,这世上很多烦忧就是因为活得不够通透。
常皇后就叹了口气,“别人以为我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其实我倒是真想生个贴心贴意的女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到十八岁,看着她招个齐齐整整的驸马。有空就进宫来瞧瞧我,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这怎么可能,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如今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皇后娘娘的肚子,这要是稳稳当当地生下男胎,那就是正经的嫡子,是命定的太子爷,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顶尖富贵和滔天权势。
彩绣轻声问,“娘娘是在担心什么吗?”
常皇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肚子上,“我进宫前父亲母亲就在担心我,说我性格单纯良善,也不知道能否在宫里顺利长久。你看这里人人都隔着心思活着,人人都在防着别人施展手段,可我不还好好的活着。”
冬末初春的日头短,天已经黑下来了。
常皇后不耐烦久坐,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儿,不由有些唏嘘,“那徐淑妃活着时何等风光得意,就是在我面前行礼都只是做做样子。可卫辉行宫的一场大火烧起来她就化成灰烬,不过短短时日就没人记得她了……”
徐淑妃已经成了故纸堆,现在宫里的人都在观望皇帝的新爱宠。
后宫和前朝千丝万缕,常皇后不喜欢掺杂那些事不代表她就是个木头。当年多少人请愿立大皇子为太子,她心里也是门清。只是性格使然,总觉得有些事强求不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看不清常皇后脸上的表情。
彩绣把一块绣着葡萄缠枝纹的缂丝薄毯搭在常皇后的身上,压低声音,“娘娘千万要保重,这胎要真是个公主也就罢了。万一是个皇子,娘娘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他考量一二,有时候不争就要被别人往死里压下去……”
更何况皇后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长兴候。一人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新旧交替,不是常家的血脉上了位就不会对常家留情,那时候也许就是一族几百号老少的生死……
常皇后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手上碧玺石戒指闪烁了一道寒利的光芒。
她和景帝是少年夫妻,却越来越看不透身边的男人。说他冷清,对每位妃嫔都是体贴周到。说他长情,放在心尖上的徐淑妃死后似乎也不见怎么伤心难过,只是做了几首缅怀的诗文在徐淑妃的七七上烧了。
别人看不清,她这个枕边人可是看得真真的。
常皇后不由得叹了一声,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困惑,“……徐淑妃死的那晚,丰庆阁除了皇上在场,好像就是周秉在了。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