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还早呢?”杜晖把烟点上,却连坐都不肯坐,催促着陆觉:“你快去收拾收拾,咱们出门。”

“改天再去吧。”陆觉靠在窗前,整个人显得慵懒异常,“一会儿在家里吃,晚上我带你去更有意思的地方。”

“哪里?”陆觉两句话倒是把杜晖的兴趣挑起来了,他在天津无事可做,天天就琢磨些哪里能消遣,上次纪则书还说“景明现在都能算得上半个天津人了,”怎么?还有他不知道的地儿么?

看着杜晖一脸“愿闻其详”的样子,陆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紧接着说道:“三不管,你去过没去过?”

第3章 没赶上的相声

杜晖当然没去过。但他却是知道的。

“三不管”在南市,宫南北大街、估衣街一带,原来“东兴市场”附近的一片洼地。这地方在中国城区以南,日法租界的西北,可这地界儿上,发生什么打架斗殴的事儿都没人来管。后来“候家后”一代的大饭店、妓院和大烟馆也搬到那去了,三不管这一带就更繁荣了,别看地方不算大,却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卖大力丸卖假药的,拉洋片,开茶馆的,相面、说书、变戏法、打把式的……各种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杜晖一来天津就跟人打听过,热闹是真热闹,但当时那人怎么说的来着:

“您这样的少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去那地儿的人啊,下流!”

杜晖想起那人那日说的“下流”二字,实在是掷地有声的紧。虽然杜晖爱玩是没错,但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二来是杜晖年幼时曾见过家中一位吸大烟的表亲,那半人半鬼的模样杜晖现在仍记忆犹新。一想到三不管多这类人物,杜晖心里就生出一股厌恶,再热闹的地儿,不去也罢。

可如今说要去的人是陆觉……

“去那儿干什么?”杜晖虽不想去,但是苦于不能把“下流”这样的词和陆觉这般的人联系在一起,心中尚且存了一丝侥幸,自欺欺人的想着“或许在天津城住了二十来年的陆觉不知道三不管是什么地方”,索性不如让自己这“半个天津人”向他解释一番:“你知不知道那里……”

“知道。”最后一口烟从嘴里喷出来,陆觉将烟头摁灭,缭绕升腾的烟雾里,杜晖瞧着这人脸上带了一股让人没法抗拒的笑意:“到底去不去啊?”

远远的,陆觉就让司机把车停了,杜晖一下车就听见隐隐约约的锣鼓声,瞧着不远处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模样,心里竟然隐隐的发虚,总觉得自己像是要做什么坏事儿似的,胡乱的琢磨着,竟下意识的想朝陆觉的身后躲,紧接着脑袋里就涌起了之前纪则书对他说过的话来:“眠之最爱胡闹,你可要小心啊!”

“干什么?”陆觉早就注意到了杜晖这副样子,一伸手就揪住杜少爷西装的后脖领子,一把拎到了前头来,自己脚下一刻也没有耽误,朝着那片灯火边走边笑道:“景明你是怕前头有什么吃人的妖怪么?摸摸毛,吓不着。”

听着陆觉把自己当成了奶娃娃,杜晖自然是又恼又羞,自己竟也在心里揶揄起自己来:“不过是让你来瞧瞧,怎么就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呢。”他哪里知道,本是他是个要脸的人,哪能比得过陆觉这样一贯的厚脸皮。杜晖这么一想,心中轻松了许多,刚想和陆觉攀谈,耳朵和眼睛却同时被旁的东西拉扯了过去。

这人胸前挎着个玻璃盒子,盒子分好了层,各层又分好了格,每格里头装着糖块,更妙的是盒子里头被小灯照的锃光瓦亮,糖块儿显得晶莹剔透,犹如各色的宝石。

但更妙的是这人的吆喝,说是吆喝,更像是唱曲儿一样婉转动听,杜晖这向来住在深宅大院的少爷哪儿听过这个,登时就站住不动了。

“卖药糖喽,谁还买我的药糖喽,橘子还有香蕉山药仁丹,买的买,捎的捎,卖药糖的要来了,吃了嘛地味儿,喝了嘛地味儿,橘子薄荷冒凉气儿.吐酸水儿,打饱嗝儿,吃了我的药糖都管事儿,小子儿不卖,大子儿一块!”

吆喝声一落,杜晖就想上前瞧瞧那药糖到底是什么东西,谁知道陆觉早就从兜里掏出钱来,从卖药糖的手里接过东西,包得了扔给杜晖,还是笑:“这回不怕啦?”

杜晖拿起一块儿填在嘴里,凉丝丝甜滋滋,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他哪里是因为这么一块儿药糖,完全是因为这股新鲜劲儿,这世上自有阳春白雪的好,但下里巴人也有自己的乐。杜晖一高兴,居然就没发觉陆觉这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不是头一遭来这处胡混了。

陆觉确实对三不管太熟悉了。

真要说实在的,在陆觉的眼里,影院里大屏幕上穿着掐腰旗袍的女影星,还赶不上在三不管说书的有意思。他爱看这些东西,大约是受了小时候家里一位老管家的影响。那时他父母都忙,纵然是百般爱这个小儿子,也常常无暇顾及他,老管家在陆家操劳了一辈子,陆泽业也信得过他,陆觉那时约莫着也就四五岁的年纪,由老管家抱在怀里,出门常去看些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