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镰江九日 舜华X 843 字 3个月前

斋藤突然觉得,也许比起自己,她这样的人,才与原始的海岛生态更为契合。

两个人影就这样各占长椅一边,融进三五成群的人堆里,一起看着太阳一寸寸挪动,最后溺毙在海中,富士山的轮廓渐趋模糊,海面也翻了个身,激起几个大浪起落,终于掀去了绚烂的面纱,重新盖上墨色被子,与黑夜融为一体。

游人们终于从这场太阳的海葬中回过神来,站起身,拍拍沙子,重新踏上各自的旅程。桥上的人流又开始流动,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斋藤晴子瞥了那人一眼,对方像是刚看完一出歌剧一般,意犹未尽地长出一口气,伸个懒腰,又把墨镜架回鼻梁,然后把餐盒和印着“湘南”二字的汽水瓶归拢到一起,水珠顺着汽水瓶外壁滑落到手臂上,那人抽出一张纸巾,搽干净手臂。

视线顺着手臂滑向旁边的人,两人隔着墨镜目光相接,斋藤发现自己偷窥暴露,连忙收回目光,不由得捏紧双手,低下头不住道歉。

“我曾听人说,这里的人都很享受孤独,餐厅、长椅、电车,都不太喜欢共享坐席。”那人又未语先笑,即便是在墨镜和黑夜的双重遮挡下,斋藤晴子似乎还是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嘴上说着抱歉,可满脸调笑不像是有半分歉意,“是我打扰了,抱歉,请享受一个人的夜晚吧。”

说罢,一歪头,也不管斋藤晴子有没有听懂这一大段英文,不等回复,自顾自离开了。

斋藤想:果然是外国人。

夜里没了太阳炙烤,夏末秋初独有的凉爽终于占了上风,白日里的热闹喧嚣也偃旗息鼓收了神通,让这座小岛重回寂静。

游人一走,遍地商铺各自收起看板,拉下卷帘门,打烊谢客,只留下路灯和巡视警备还在孤独工作,在地上投下一圈圈各色光晕。

眼看时间靠近零点,斋藤晴子按了几下遥控器,大堂的灯光应声变暗,她把遥控器归置回柜台,猜测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大概是不会来入住了。

为着这迟迟不来的客人,斋藤已经在前台候了好几个小时,这会儿正觉得腰背酸痛,索性站起身来,找些整理打扫的零碎事做,全当是夜间锻炼。

说是整理,但这间旅店是从斋藤祖母那一辈开始经营的,到如今几十年,也没怎么做大,一直以“家庭旅店”为名,致力于给客人提供与本土居民一样的生活体验。

换句话说,就是房间不大,房间不多,不太专业,不太好找,能不能找到这里来,全凭缘分。

旅店大堂是拿斋藤家过去的客厅改造的,自动门、两台自动售贩机、几个沙发座椅、置物架缩在角落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再加一个勉强改出来的柜台,基本就把这方空间填满了。

斋藤环视一周,先是把前台和沙发逐一擦洗,再拿干毛巾吸净残留的水分,又背过身去,试图把置物架上随意摆放的物品分门别类收纳好。

信件、照片、常见药物、暂时搁置的电子设备,把某张照片藏到杂物后面去……生活用品材质各异,被拿起又放下,和木制置物架触碰,发出一阵有规律的、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给屋外蝉鸣当起了伴唱。斋藤像是被这种声音取悦到一样,分出一半的注意力给耳朵,静下心来听起屋外的声音。

海浪声、风声、还有……由远及近的人声。

“我没莽撞到这个程度。”

斋藤的华国话水平很有限,只勉强听懂了“我没”两个字。

“我知道,”脚步声和行李箱滚轮声同时停下,“我也没指望靠我一个人能真的改变些什么。”

“我只是……”

人声弱下去,那人“只是”了半天,没“只是”出个结果。

海浪才不管人类有什么心事哀愁,只管一个劲儿地来来去去,一个大浪打来,把人未完的话语通通没入深海。

隔了一会儿,斋藤听到脚步声又缓慢响起,一步步离开公路路面,踏上门口小径,行李箱的滚轮似乎已经磨损非常严重,在粗糙的路面上发出“轰轰——”的闷响,隔几步碾过小石块,咯噔一下,再继续向前拖行,听得人心里跟着空了一拍。

直到这声音停在斋藤门外,斋藤停下擦拭旧照片的动作,放下手帕,小心翼翼地照片放回置物架最高一层。

她数着,行李箱一共发出了四声“咯噔”的挣扎,然后在她门前归于寂静。

自动门拉开,昭示着这最后一位旅客终于姗姗来迟。

轻薄外套搭在一只手臂上,另一手拖着行李箱,走进来,把夜色关在门外,一手把额前碎发胡来归在耳后,明星走机场一般有型有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