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从前父亲是为了我,如今时惜大病一场,反倒清醒了许多,有些人恐怕就是不适合走科举一路的,所以早前同父亲商量要南下投奔姑奶奶一家。”“父亲原本还犹疑,毕竟山高路远,此去便是背井离乡,倘若客死他乡,死后便是孤魂野鬼,可我觉得,正是因为山高路远,背井离乡,才能放手一搏没有退路。”

少年说到这里,目光灼灼俨然高人隐士之姿,再次对着李老爷拜谢说:“父亲笨拙,前来见李老爷也不知道如何求见,所以就有我代劳向李老爷拜别,我们明日便启程,谁人都不说,却不能不同李老爷道别,父亲常常同我道李老爷的大恩大德,我顾时惜便时刻铭记着,只待日后倘若在扬州稳下脚跟,逢年过节定然慰问李老爷,还望老爷不要嫌弃。”

“哎呀呀,贤侄这是哪里的话?!”李老爷听得面色泛红眼中含泪,当真是心软了,叹息道,“我与你父亲也有同窗之宜的,只可惜你父亲家道中落,又遭了腿疾……”

“先生时常同我说,若不是他不念了,当年咱们同乡的定然会多一名秀才公。”

李老爷连连叹息,双手抱着一窝手炉,扭头去看自己资助多年的刘松之,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说起来,松之和你父亲也有些渊源,松之在九云楼诗酒连篇之时,你父亲也在那处喝酒,定然是瞧见松之声名鹊起时的盛况了。”

顾媻余光瞧见刘松之这个胖头鱼眸色闪过一丝虚芒,略挑了挑眉,很怀疑这位胖头鱼是不是真的声名鹊起过,别是招摇撞骗,在李老爷这边匡救济金过活的吧?

“哪里哪里,谈不上声名鹊起,只是作了一首诗,还有一点韵味,被同窗们拿去传看罢了。”

少年登时一副钦佩之意,问道:“当真?!想必一定是精彩绝伦之作,不知是何诗句,若是能拜读一二,此生怕是都不算白活了啊。”

“不不不,不算什么……”胖头鱼连连摇头。

李老爷哈哈笑了笑,对这从不曾见过面的时惜小侄倒是生出几分喜欢,没想到固执的顾茂君还能有如此活泼的孩子,与别人嘴里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形象却是有些出入……应该是学习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放下学业,倒能侃侃而谈了。

如此真是甚好。

李老爷这辈子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他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所以只求能识字便是。

他家中没有男丁,只一个老闺女,前几年嫁人后与夫君不睦——据说是发现成日烂醉如泥,醉后还要打人——于是直接回家住,没多久就和离了。

他家中至今族人众多,大多数都是旁支来打秋风的子侄,大约也幻想着被过继来,好继承偌大的家业。

偏偏李老爷身子骨还硬朗,女儿也回来帮忙,便又没有想要过继的意思,如今想招个赘婿。

当然了,过继自然也是过继老李家的血脉,他夫人娘家那边的外甥诸如李同这类人,李老爷子是看都懒得看一眼,谁想夫人却总在他耳边念到李同有才干等等,就连刘秀才都为李同说过几次好话。

今夜李老爷并不想去思考那些以后的事情,他喝了口酒,劝说刘秀才说说当年的盛况。

刘秀才推三阻四,最后好像享受够了被人吹捧的感觉,这才站起来清了清嗓音,缓缓道:“那就献丑了。”

顾媻微笑,请开始你的表演。

只见刘秀才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亭子靠水面的那一边,背手而望,许久,念道:“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古今。”

“好!”李老爷大喝一声,鼓掌后问一旁模样标志的小友顾时惜,“贤侄以为如何?”

顾媻以为?他觉得这货抄袭。

这诗句出来的瞬间,他就觉得熟悉,不是他在背诵名胜古迹的背景故事时的熟悉感,而是恍惚看见婴孩的原身坐在那张满是‘读书’二字的书桌上,其父翻阅祖宗们留下的诗书时,给他念的那一首。

“说起来,你父亲当年的确同我有些渊源,那年似乎你祖父刚刚去世,你父亲喝醉了酒,就在县上到处乱说,说我这首诗是你祖父所作什么的,我当时怒不可遏,大声问他可有证据?他又说不出来,我的同窗们便气的发了些脾气,把你父亲赶了出去……”刘松之微妙地看向面前的少年,笑道,“哎,是我同窗们太鲁莽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对不住。”

顾媻听这人的话外之音,像是希望他自觉离开,好让这位什么鬼刘秀才继续忽悠李老爷,开玩笑,他既然来了,没有达到目的,怎么可能走呢?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松之就别提了。”李老爷忽地出声,安抚顾时惜道,“你父亲当年的确醉得厉害,成天胡言乱语,后来被你母亲带回去,好生休息了几个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