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及至顾叶该娶亲了,顾家人才凋零家财散尽,外债内患数不胜数,顾爷爷还在赌桌上醉生梦死。

一次偶然,桌上人说起顾家与王家婚事的约定,嘲笑顾家现在连王家的门都进不去了,顾老爷气得酒气上涌,硬是打上门去,泼皮无赖似的大声嚷嚷,非要王家给个说法,不然就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张口闭口便是当年顾家多么照顾王家云云。

王家如今的族长是个好面子的,当场被气得拔掉了自己精心养护的美髯,眼一闭腿一蹬,再醒来也不愿意跟顾老爷几乎混下去,急忙让下头的几个儿子,找了个庶女过继到主母名下,再急赤白脸地把人嫁了。

嫁人的就是王霖。

王氏出嫁前没见过顾叶,只听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公公还是个烂赌鬼,婆婆病歪歪常年缠绵病榻,家里还有个幼弟,且夫君似有腿疾。

人人都道是进了魔窟了,就连她那当十三房妾室的娘都哭了一夜,但等她嫁了过来,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曾出现,夫君体贴善良俊美无双,公公幡然醒悟,婆婆病好了过了几年梦中去世,分家也是他们占大头,有儿两个,大儿子念书刻苦,小儿子听话懂事,王氏每回梦中都特别想见见自己那位香消玉殒在她出嫁那年的娘,想告诉她自己其实过得不错。

当然了,虽然现在家中已无存粮,媻哥儿念书耗尽了家中余钱,再加上夫君也不懂经营,老天爷也不赏饭吃。

可王氏此刻坐在椅子上,搂着似乎有些发烧,但眼睛依然炯亮的幼子,望着坐在书桌旁边的夫君和榻上羸弱美丽的长子,硬是觉得赏心悦目宛如画中。

坐着的那位画中人抽了口旱烟,忽地发话道:“方才二弟在,我不方便说,如今我着实好好想了想,觉得媻哥儿说的有理,没道理先祖能够背井离乡闯出一番事业来,我们便不行,我们的血里也留着老祖宗的血。”

顾媻还当自己要废些功夫,没想到这家父亲也不是什么老顽固。

“只是盘缠这件事,当真是不能再让二弟他们想办法了,明日……明日我去找李老爷,李老爷是个大善人,往年便宽宥我们延期交粮,如今我们把田地房子都还回去,借一匹驴车,日后定当双倍奉还!”

看老爹一副深思熟虑要大干一场的样子,顾媻总觉得很不靠谱。

刚才听二叔说这位李大善人已经对他们家很好了,这回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才想着要收回地租什么的,老爹去找人家,怎么开口呢?

他幽幽看了看老爹,总觉得这位爹似乎有点儿天真,可又的的确确很正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老娘的表情好像又很放心,也就是说其实老爹还是有点儿能力的?

顾媻没有吱声,他还是个病人呢,少说比较好。

王氏看儿子病怏怏的靠在床头,一时又心疼起来,连忙去掖了掖长子的旧被,小声同夫君道:“咱们出去说话吧,让复哥儿跟他大哥好好休息休息。”

顾媻乖乖躺下,心想这还是第一次让弟弟跟他睡呢,估计之前弟弟一直是跟他睡觉的,只不过他生病了,两夫妻比较心疼他,就让弟弟跟他们睡觉。

这会儿,弟弟顾复摇摇晃晃爬上床,脱了鞋,却不肯脱掉袜子,大眼睛怯弱地并不怎么敢看他,一个劲儿地往最里面躲去,缩成一条杆子,好像生怕占了他的位置。

顾氏夫妇没有注意这些,他们大部分视线永远在他的身上,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起夜时同顾复说等等,嘱咐了一大堆话,最后顾叶才恋恋不舍地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沉默地出去。

顾媻被两人弄得还挺无所适从,好歹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从小十三四岁就开始打工赚钱供自己上学了,自认自己的心比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老板还要冰冷来着,因此只有无所适从和淡淡的不自在。

谁料待顾氏夫妇出去,他扭头就看见一条缩边边的黑黢黢的弟弟,顾媻顿了顿,心想无所谓,反正睡在里面不管怎么缩边边都掉不下去就行。

可到底没一会儿他还是先开口说:“你躺好,又不是壁虎,贴墙上做什么?”当哥哥的似乎应该得关心关心。

小弟顾复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也泛红,在微亮的室内,瞧着感觉像是个通亮的小煤炭,小煤炭咬了咬唇,随后软趴趴地回说:“大哥,我有点热,墙上凉快。”

煤炭小朋友说完,就见一只雪白匀称的手从旁边伸来,轻易地,温软地覆在他额头上,带来片刻的舒适。

“大哥?”小煤碳声音有些慌乱,他还从不曾跟大哥这么亲近呢。

顾媻‘嗯’了一声,忽地侧起身来,问道:“你是不是没吃药?”他忽地想起来刚才二婶说弟弟也生病了,但是没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