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家臣 香草芋圆 3131 字 2023-02-23

吃完了髓饼,洗净了手,白蝉端来了两盏瓷盅,分别放在长案两侧。

一个捧着酪浆,一个捧着药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当真想好了,准备留下了?”荀玄微意态闲适地问,“上次你问幕篱客人的事,我未应答你。不再打算追问下去了?”

“想好了。云间坞很好,坞主也很好。我准备留下了。”

阮朝汐抿了口甜滋滋的酪浆,“坞主做事自有道理,那位幕篱客人的事不应答我……或许有我不能知道的缘由吧。以后不问了。”

荀玄微噙着浅淡笑意,低头啜了口苦药,“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酪浆和药汁都喝干净,两盏空盅放回案上,阮朝汐正准备起身告辞,荀玄微却拿起了书案搁着的家书,在灯下慢悠悠地撕开了火漆封口。

阮朝汐诧异地看着。“坞主刚才不是说,里头的话不好听。今日倦怠,等过几日精神好些再拆封……”

荀玄微不紧不慢地拆信,“用了些髓饼,不倦怠了。”

撕拉一声轻响,封口挑开。

白蝉把室内各处的油灯都点起,室内灯火大亮,荀玄微取出一沓家信,却又不翻阅,把厚实信纸打开成扇形,随意在案上摊开,“阿般试试手气,随意挑一张,我与你读一段。”

“……”阮朝汐起身打量。

荀氏家主的字迹介于行书和行草之间,怒气勃发之下书写而成,比阮大郎君的字还难辨认。她挑拣出一张写满遒劲字迹的书笺,手指往中段密密麻麻的字句一指。

荀玄微垂眸看了几眼,失笑。

“好手气,选得好一处字句。”他果然慢悠悠地读给她听。

“——自汝出任云间坞之主,迄今两年有余。云间坞依然姓荀否?若云间坞归属荀氏,收留崔十五郎之事,为何不告我知?兹事体大,宗亲难安。望汝年前速归荀氏壁,当面与我详述诸事,切勿妄动,祸及全族!”

言辞颇为严厉,并不太客气。好在家书用词并未引经据典,阮朝汐大致听明白了,“现在都快入腊月了。坞主要在过年前回去荀氏壁?”

“不去。”字纸原样折起,收回信封里。“荀氏壁距离云间坞不到百里,两地可见狼烟。家父若急于见我,动身前来云间坞即可。他若不来,则事不急。”

阮朝汐:“……”

她的脑海里闪过早晨窥见的后背极重的伤势,又想起了措辞颇为严厉的家信。

“坞主不想去,那就不去。”阮朝汐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云间坞里人也不少。南苑有霍大兄他们,西苑有娟娘子她们,还有东苑所有人,杨先生,周屯长,都愿意陪坞主过年的。”

荀玄微掂着最后一块髓饼,自己却不用,只漫不经心打量。“说了一堆人,阿般自己呢。”

“自然愿意的。”阮朝汐不假思索道。

“那好极。”荀玄微唇边的清浅笑意漾进了眼里,“过几日就是腊八腊日了。这是你第一次在坞里过年,我们也学司州习俗,熬煮些浓稠可口的腊八粥,好好的过。”

阮朝汐退出书房,在门外穿鞋时,主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动静,门外似乎有人嚷嚷。

荀氏老仆提着灯笼站在半掩的门边,和门外的人说些什么。

距离实在太远,阮朝汐看不清来人的相貌,问白蝉,“是不是燕兄回来了?”

白蝉摇头,“燕斩辰未归。门外的是荀氏壁送信来的孟重光。孟重光是跟随郎主二十年的家臣了,仗着老资历,过来催讨郎君回信,半夜了还不肯走,实在惹人厌烦。”

阮朝汐沿着长廊回去自己屋里,半途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回头去看,霍清川急匆匆地赶去院门边,和门外的孟重光交涉起来。

她没有再看下去,回了自己屋里。

白蝉帮她点燃了几个炭盆,屋里很快便暖和如春,她感激地把白蝉送到门外。

白蝉倚着门,手搭在木栓上,却不急着走。

“阮阿般,今晚的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她在夜色里轻声叮嘱,“你着实命好,郎君对你青眼有加,今早未和你计较。但书房毕竟是郎君起居议事的重要地方。非早晚惯例习字时辰,你欲入书房之前,先问过我和葭月。莫要再像今早这般贸然闯入了。”

阮朝汐惭愧应下,“是。”

她蹲在地上,把灯笼里的半截蜡烛点亮,手掌护着烛火,提起灯笼递给门边的白蝉。

白蝉接过灯笼,人依旧不急着走。

“郎君嘱托我私下问你,你进去书房之前,必定路过耳房。葭月今早在耳房当值,她未能叫住你,可是因为你淘气,轻手轻脚避开了她?”

阮朝汐摇头,“葭月阿姊早上见了我的。她当时在耳房忙,我问她能不能进去,她要我自己掀帘子看里头动静。我听到只有孔大医在,以为不碍事,就进去了……以后我会敲门的。”

白蝉提着灯笼,良久没说话。清丽的脸半张被灯火照亮,半张隐在黑暗中,倚着门不动。

阮朝汐站在门后准备关门,等候了半日,白蝉始终没挪动脚步。她诧异地仰头看她,白蝉才猛然惊醒似的,匆忙跨出门外。

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里,白蝉幽幽地叹了口气,“葭月糊涂。”

白蝉此刻的脸色不寻常,掺杂伤感,怅惘,忧惧,种种复杂神色。阮朝汐瞧着有些不安。

“白蝉阿姊,怎么了?”

“葭月毕竟和我一处长大……”白蝉回过神来,住了嘴,改而叮嘱说,“你早些睡罢。夜里听到外头有动静也不要开窗,当心梦魇。记得早睡早起。”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阮朝汐关上了门。室内炭火温暖,她抱着柔软蓬松的衾被,很快进入了梦乡。

今夜她睡得安稳。梦里有阿父,阿娘,带着年幼的她在司州过新年。爆竹阵阵,欢声笑语。

她记事起从未见过阿父,梦里的阿父形象向来都是模糊不清的。

高大的人影轮廓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她和阿娘的欢声笑语。看了一阵,转身往梦境深处走,越走越远。

但这回的梦境却和以往格外不同。

阿父模糊的身影走着走着,渐渐地清晰起来——

玄色衣袂飘摇,山间云雾空蒙,逐渐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清雅颀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