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49 章 历阳闻鼙鼓(十六)……

家臣 香草芋圆 2947 字 2023-05-12

李奕臣脸皮一红,“姜芝那小子只要夜里睡不着,就会把我们仨挨个踢醒,乱七八糟地说给我们听。”

他抬头看看天色,一轮弯月过了中天,催促道,“不早了,要做决定尽快。夜里睡个囫囵觉,明早好安排行程。”

阮朝汐摇摇头,“弃子之类的话,别乱说。你们是东苑杨先生盯着教养出来的,五年辛苦进学,别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再看看。”

李奕臣不以为然,“我们这些弃子还能有什么前程?反正本领学成了,跟哪个郎君不能跟。阿般,他们两个跟不跟不好说,至于我自己,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路上还有个照应。”

阮朝汐思忖着,从枝桠上起身,准备原路下去。

李奕臣比她动作更快,豹子似的几个矫健攀越,轻风般地到了树下,摆出接她的姿势,动作比当年的燕斩辰更利落。

阮朝汐的视野里残留着李奕臣轻盈利落的动作。他是东苑最近几年出的武学天赋最好的少年。

她只在刚入坞壁那一阵,在东苑断断续续上了几个月武课,学到的功夫刚够翻个围墙。

她搬入西苑之后,武课自然戛然而止。继续进学武课的姜芝和陆适之两个,当年远不如她利索,现在身手都很不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击中了她。

昨夜院门外,荀玄微云淡风轻对她说了一句话,她听的当时不觉得什么,直到花费了整夜,她终于回过神来。

他对她说,“云间门坞五年,你被教养得很好。才艺品貌,可堪为高门士族嫁娶之良配。”

日夜交替的时刻,阮朝汐站在晨曦微明的枝桠高处,望着远处天幕。

是谁当初在五彩晕光的书房里,手把手地教她练字,耐心告知她,学人写字是一项极大的本领。她若学成了,成就不亚于霍清川之文才,徐幼棠之武学。

她这五年日夜不辍地苦练,笔下书法大成,杨先生也赞叹不已。

每年新年,她总幻想着,等坞主回来。就把自己的本领展示给他看。再问他,自己已经学成,如何能帮得到他,如何回报云间门坞的养育恩情?

东苑进学,西苑教养,日夜苦练,学到所有的本领,原来只是为了嫁人?

骗人。骗人。

她感到巨大的荒谬,被信任的人欺骗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以及从心底升起的,越来越明显的愤怒。

她站在枝头高处,山风呼啦啦吹过她发鬓,暂时吹散她满腔的愤怒。她低头看了眼下头等候接她的李奕臣,她的一举一动,牵扯到身边这几个,要想好,不能轻举妄动。

她从枝桠间门跳了下去,李奕臣稳稳地接住了她。

——

阮荻是午后过来的。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这几日心神紧绷,家族给他带信,历阳城里那位煞星给他带信,各方来人找他打探动向,他在几方势力间门辗转挪腾,几乎被拖垮了。

如今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十二娘,听我说。事有转机。”阮荻兴冲冲拉着阮朝汐在书案边对坐下,门窗紧闭,摆出密谈的姿势。

第一句话直截了当就说,“你可知自己的生辰八字?速速写给我。”

阮朝汐一惊。堪舆两家小儿女的八字,是正式议亲之前的必然一步。

“你的出身和九郎不甚般配,九郎母亲原本不肯点头。但是一来,九郎意甚坚决,令他母亲动容;二来,你是由你荀三兄亲自领进云间门坞,又在云间门坞教养长大,九郎的父亲点了头。”

他感慨地笑叹道,“这桩亲事能成,你荀三兄助力甚多,他今日出坞了,等他回来,你要当面谢他。”

阮朝汐面无表情跪坐在原处,唇线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阮荻心神畅快,并未察觉异样,迭声催促她书写八字,阮朝汐慢慢地抬手研墨。

“荀三兄出去了?几时回来?”

“出去访友。刚出的坞门,我送了他便来你这处。一两日后回返。”阮荻随口道,他记挂着另一桩心事。

“若八字合适,两家便要纳彩,问名。你父亲的衣冠冢,已经安置在阮氏祖坟,并无什么好说的;但你母亲的坟头至今落在外头,极为不妥当。我和你荀三兄商量好,会尽快把你母亲的坟也迁入阮氏祖坟,和你父亲合葬一处。”

他一番话未说完,阮朝汐已经霍然抬头。

“不妥当。”她出声阻止,“母亲临终时的遗愿,我越想越觉得,应该是想回司州故乡。这么多年,我没能带母亲回司州已经是不孝。迁坟这么大的事,如何不和我说。”

阮荻不以为然,“你母亲孤零零的葬在青山之间门,才是不妥当。自然是和你阿父合葬在一处为好。男方问名时,问及你的父母双亲,也不会再有疏漏。此事不必再说,我已写信去阮氏壁安排了。”

“对了,你母亲的墓碑太过简陋,你荀三兄写了一份新墓志铭。你过目一下。这两日就要紧急找石匠勒石刻碑了。”

阮朝汐接过书笺,迎面第一行的墓碑勒名,不是她看熟了的“先妣李氏”,竟然被换成了六个大字:“先妣泰山羊氏。”

阮朝汐:“!”

“当真是荀三兄写的?”她怀疑地检验字迹,“我母亲的姓氏写错了。是李氏,不是羊氏。”

阮荻看她的眼神带了怜惜。

“这么多年了,他竟未和你说?哎,只怕是觉得你年纪还小,想等你长大再说。”

手指着“泰山羊氏”,“你母亲出自泰山羊氏,乃是京畿一带出名的大姓。和你父亲当年在京城从小议定的亲事,原本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只不过十几年前京城换了天子,连带着司州动荡。泰山羊氏举族南下避祸,族人四散。你阿娘应是跟随着你阿父奔逃出了京。”

阮荻叹了口气,“你阿娘的遗物,当年我仔细查验过,确实是泰山羊氏的高门出身。你阿娘说她姓李,唔,应该是羊姓过于少见,为了避祸的缘故。换了个寻常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