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经幡

万物风华录 非天夜翔 3326 字 2023-02-23

“什么?”江鸿茫然道,“真的吗?”

他的羽绒背心上全是冰晶,陆修没有再说,搂住他的腰,飞了起来,在防风结界下,江鸿总算好点了,他抱住黑龙的角,看见大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他们仿佛在浓雾里穿行,看不见一切景象。

这一次很快,不到一分钟时间,黑龙便降落下来。

那是一个藏民聚落的村口,陆修以手臂为江鸿挡着脸,半拖半抱,带他到一栋建筑前。

“这村子还在。”陆修说道。

“这是哪儿?”江鸿问。

陆修敲门,迎出来一个中年人,大方地让他们进去躲雪,陆修说了几句藏语,似乎是解释他们的处境,中年人便换用汉语,朝江鸿说:“欢迎!欢迎!来了就是朋友!来来,坐下喝茶!”

陆修也改用汉语,说道:“谢谢,我也是听说这里有村庄。”

这是村长的家,藏屋从外面看上去不大,里头却很宽敞暖和,村长让他们进来烤火,说:“今天有暴风雪,你们如果看了新闻,可能就不会来羊湖了。”

陆修说:“我弟弟坚持要来,过几天就走了,怕赶不上。”

“没关系,没关系!”中年人说,“都是缘分,来,喝点甜茶,暖一暖身体!”

木结构的房子里,正厅内有通电烤炉桌,桌旁是四围拼好的方条椅,犹如一个下沉的地炕,又有几名青年人,聚集在一起看电视,吃坚果,见江鸿与陆修过来,便给他们腾了位置。

“谢谢。”江鸿总算活过来了,喝了点甜奶茶,舒服不少。

村长提着热水瓶,过来给他们加茶,江鸿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已经有三百多年了。”村长说,“不过能找到这里,也走了很久吧!”

江鸿点点头,再次表达感激,那几名青年人饶有趣味地看着江鸿与陆修,不时用藏语交谈几声,藏人青年就是这习惯,对人评头论足,半点不尴尬。

“他们说什么?”江鸿问。

陆修说了几句藏语,与他们交谈,对方有个青年人会说汉话,便指着其中一人说:“他说你长得漂亮,像他前年跑掉的媳妇儿。”

三名藏族青年同时爆笑,中间那男人却很尴尬,急忙解释,陆修朝江鸿翻译道:“他说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没别的意思。”

“眼缘。”那被揶揄的男人说道,又连连道歉,意思是不该拿江鸿开玩笑,作为赔罪,给他倒茶,剥干果吃。

江鸿只能靠陆修翻译,但看陆修的模样,似乎不太想翻译,江鸿便跟着看了会儿电视。这时间虽然刚过傍晚五点,外面天已全黑,暴雪飞扬,狂风呼啸,连带着窗棂咯咯作响,犹如一场灾难般。

村长家里开始做饭了,几名青年便纷纷起来,准备动身回家,大家互相做拜佛手势,意思是走了,也朝陆修合十,陆修与江鸿便与他们合十。

那被揶揄的青年男人想了想,走过来,朝江鸿与陆修行了个简单的礼节,说了几句话,笑了起来。

江鸿:“?”

陆修:“他叫努·楚臣巴桑,问咱们叫什么名字,请咱们到他家去做客。”

江鸿:“可以吗?这太热情了吧?”

陆修:“你想去不?想去就答应他。”

村长说道:“楚臣家比我这儿暖和,两位贵客可以过去歇一夜,他们家非常欢迎客人的。”

江鸿大致也知道藏人习惯直来直往,不绕弯不客套,请他们去做客过夜,就是真诚的,于是说:“好的,但实在太叨扰了,于心不安。”

双方彼此介绍了自己,楚臣知道两人是大学生后,又比了个大拇指,在前撩开帘子,带他们出去,用自己的身体为两人挡着暴风雪。

“你叫江鸿!”楚臣说,“江鸿!江鸿与陆修!”

“是——”江鸿不敢大声说话,容易吃到满嘴的风雪,说,“太感谢收留我们了!”

村子里家家户户亮着黄灯,在一片黑暗的暴风雪中,就像无数个温暖的避风港。楚臣带他们绕过房子,尽量选避风处走,约莫十分钟后,到了家门口。楚臣进门就喊了声,想是让家人准备食物,话语里还带上了“陆修、江鸿”的发音,想是说:“陆修与江鸿来了!”

“呼。”江鸿感觉脑袋都要被吹掉了,站在门厅,好半晌才缓过来,楚臣忙带他们去烤火,让两人脱鞋。

陆修也不客气,朝烤炉旁的地座入座,楚臣又做手势,说:“请坐!江鸿!请坐!”让江鸿坐在另一边。屋里的灯开得很亮堂,正厅内挂着领导画像,豪华的五斗柜上摆放着相框,还有不少书籍。

楚臣给他们斟上酥油茶,不停地说话,陆修便翻译道:“他有个小弟,在成都念书,还没回家,所以觉得咱们很亲切。”

“在哪个学校?”江鸿说,“民族大学吧?”

江鸿与楚臣的对话全靠陆修翻译,他知道陆修的脾气不太喜欢一直说,便尽量笑着点头。片刻后,陆修又说:“他们家有姓氏,姓‘努’,是大贵族的后代。”

江鸿“嗯”了声,楚臣又叫来他的妈妈与奶奶,介绍给两人认识,江鸿忙站起来。楚臣的祖母已经九十岁了,母亲也有六十多,嘱咐他们先坐着歇会儿,便去忙着做饭招待客人,忙前忙后,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没有片刻空闲,让江鸿好生过意不去。

陆修又道:“他们也很想念小儿子,所以看见中原来的客人,会觉得亲切。”

江鸿点点头,楚臣不停地朝陆修发问,想了解大学生的生活,陆修便以简单的话语回答了他。暴风雪中,江鸿的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给父母报了平安后,彻底断了通讯,便只能放在一旁不管了。

电视信号也很差,大家于是只能坐着干聊天。通过陆修的翻译,江鸿大致知道了,楚臣的爸爸已经去世了,家里剩下他的母亲、祖母。前年他找了个彝族女朋友,本来想结婚的,但最后分手了。

楚臣会的汉语不多,只知道“来”“喝酒”“请坐”等简单的词汇。七点时,母亲端上来丰盛的晚餐,手抓羊肉与糌粑、牦牛肉、低度的青稞酒。

陆修便与楚臣边喝酒,边聊天,陆修的酒量很好,帮江鸿也喝了,江鸿还有点高原反应,头昏昏沉沉的。

楚臣的祖母露出慈祥的笑容,过来摸了摸江鸿的额头,江鸿只能说“谢谢,扎西德勒”。

吃了一会儿酒后,楚臣的母亲与祖母便在一旁缝补,祖母不停地说话。

楚臣哈哈大笑,朝祖母说了句什么。

陆修正在喝酒,没听清两人的对话,疑惑转头。

接着,楚臣的祖母又过来看江鸿,拉着他的手,给他把酥油茶换成甜茶,亲切地朝他问着什么。

“啊?”江鸿回过神,觉得老人的手很干爽,握着自己的手掌,很舒服。

陆修听到楚臣祖母的话,倏然就愣住了。

楚臣也笑着不停地说话,江鸿满脸茫然,期待地看着陆修。

“他们说什么?”江鸿问,“学长?你怎么了?”

陆修手里的酒碗泼了近半出来,竟是未曾察觉。

楚臣“哎”了声,意思是别想趁机逃避喝酒,提来坛子,再给他满上。

“她问你,”陆修道,“是从哪里来的,在哪儿出生,是哪里人。”

“我是重庆人。”江鸿解释道。

老祖母又说了句话,比画了个手势,再次摸了江鸿的额头,江鸿知道这是年长之人赐福的动作,便凑过去。

陆修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发着抖。

“她还说……你……江鸿,她说你长得像她祖父年轻的时候。”

“哦,”江鸿笑道,“所以楚臣觉得我亲切吗?嗯……”

突然,江鸿也静了,与陆修对视,世界一片寂静,唯有屋外大雪“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