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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极为沉默寡言,听到“易公子”三个字,却突然抬起头来,看了高绍轩一眼。高绍轩只觉得他眼神锐利,似乎隐隐有一种英气,但不过一瞬间,便又微垂了眼角,说道:“多谢。”

这还是他进门之后,首次说话。高绍轩只觉得他声音暗哑,又见他虽然穿着一身西服,颈中却没有系领带,敞开着两颗扣子,颈下隐隐露出黑紫色的伤痕来。想必在狱中曾经受过酷刑。高绍轩知道革命党被抓后,多半是要受刑的,可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人身上有这样可怕的伤痕,所以不禁不寒而栗。_

潘健迟见他的样子,仿佛猜到些什么,于是伸手慢慢将领口的扣子扣起来,也不知道是否触到伤口,只见他两道眉都皱起来,低声说:“我这幅样子只怕会吓着易公子,还是过些日子再去拜望吧。”

高绍轩道:“此事是易公子亲自嘱托了我,我不便擅专。咱们还是先去见见易公子吧,他见你平安无事,一定才会放心。”

那潘健迟见他执意如此,便也罢了。于是高绍轩便带着他到易连恺的别墅去拜访。

高家别墅距易家别墅并不远,但山路曲折,开车也要好一会儿的功夫。到了门上,门房认识高家的汽车牌号,所以老早笑着迎上来,替高绍轩开了车门,说道:“高少爷来的真不巧,我们家公子爷一早就出去了。”

高绍轩怔了一下,恰好此时山道上隐约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的汽车回来了。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把高绍轩整个人都震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就像傻了一般。那秦桑听到这声招呼,回头看到高绍轩站在那里,也不由得怔住了。门房便道:“这位高督军家的大少爷,是来拜访公子爷的,公子爷还没回来呢。”

秦桑并不答话,眼睛看着高绍轩身后,脸上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高绍轩只当她认出了自己,只是自己也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会是易连恺的夫人。他心乱如麻,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见秦桑一只手紧紧攥着斗蓬的细碎水钻花辫,竟似在微微发抖似的。

他心中愈发觉得混乱,突兀却想到,她见到我如此失态,难道对我也有另一重意思……一个念头并没有转完,理智却命令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身边站了如许多下人,如果叫人看出什么来,岂不是一场弥天大祸?自己倒也罢了,她是个女子,万一清誉有碍,这般连累了她,自己岂不是死不足惜?所以当即立断,躬身行礼:“少夫人!”

秦桑整个人本来都魂飞魄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一声,才好似慢慢的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高少爷客气。”

高绍轩便对她道:“不知道公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秦桑心里一瞬间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只不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又是该从何收场。勉强对高绍轩微笑:“要不请高少爷先到家里坐一会儿吧,兰坡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高绍轩见她站在那里,整个人似乎仍在微微发抖,说不出一种可怜。心想她定然是觉得我的身份可疑,但那日与她在山间,不过闲谈数语,于礼法上并无可碍之处。为何她见了自己,却是这般惊恐?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一见之下,自己就觉得倾心相许,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已经出嫁,而且还是易连恺的夫人。平日听闻易连恺那种种风流韵事,完全是个花花公子。要不是易家家规严谨,禁止纳妾,说不定易连恺已经不知娶了多少位如夫人。有了这样美丽温婉的妻子,却丝毫不珍惜,一想到这些,高绍轩便不禁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和可惜。见到她这样怕到了极处,更猜测是因为担心易连恺知晓她与自己曾经说过话的缘故,可见平日易连恺多么霸道无礼。

他心里这样想着,秦桑既已经发话,仆人早已经引着他们往前:“高少爷这边请。”

易家这别墅高绍轩也来过几次,但一次也没像今天这样忐忑不安。女佣倒了茶就退下去,秦桑倒仿佛镇定了一些,说道:“高少爷请喝茶。”顿了顿,又说:“上次不知道是高少爷,多有冒昧。”

高绍轩不料她会主动提起上次的偶遇,意外之余心头不禁一阵狂跳,可是仍旧不敢胡乱猜测她的用意,只答:“彼时绍轩也不知少夫人您的身份,请夫人多多原谅。”

秦桑道:“平日高督军对我们多有照拂,请高少爷不要这样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