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罗刹教主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枯竹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

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

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说这些话。”

陆小凤道:“我说这些话,只因为我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道理。”

枯竹再问:“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不管我说不说这些话,反正都一样要倒霉了。”

枯竹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过了罗刹牌,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块罗刹牌是假的,你们想用这块罗刹牌去换罗刹教教主的宝座,就只有杀了我灭口。”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四下无人,又恰巧正是你们下手的好机会,松竹神剑,双剑合璧,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孤松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给了方玉飞一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一个。”

陆小凤道:“什么机会?”

孤松道:“现在你还可以逃,只要这次你能逃得了,我们以后绝不再找你。”

陆小凤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虽然好像是在随随便便地站着,占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像一双钳子,已将陆小凤钳在中间。

现在钳子虽然还没有钳起来,却已蓄势待发,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把钳子间逃走。

陆小凤看得很清楚,却还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们却不知道。”

孤松道:“哦?”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们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孤松道:“你想死?”

陆小凤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

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地活着,你们知道为什么?”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

他的“剑”字说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

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

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

有雾,雾渐浓。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缥缈。

孤松、枯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

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03

西门吹雪没有动,没有开口,没有拔剑,他身上根本没有剑!

陆小凤在微笑。

孤松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去找他来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去找,只不过我的朋友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人会替我去找人。”

孤松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枯竹冷冷道:“我们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巅,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说错了。”

枯竹道:“错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白云城主的剑法,已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没有人能破得了他那一着天外飞仙。”

枯竹道:“你也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

枯竹道:“可是你破了。”

西门吹雪道:“破了那一着天外飞仙的人,并不是我。”

枯竹道:“不是你是谁?”

西门吹雪道:“是他自己。”

枯竹不懂,孤松也不懂,西门吹雪的话,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懂。

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虽已无垢,他的心中却有垢。”

他的眼睛发光,慢慢地接着道:“剑道的精义,就在于‘诚心正意’,一个人的心中若有垢,又岂能不败?”

枯竹忽然又觉得有股剑气逼来,这些话仿佛也比剑更锋锐。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也有垢?

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剑必弱……”

枯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的剑呢?”

西门吹雪道:“剑在!”

枯竹道:“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

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枯竹却懂了,孤松也懂了。

——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你与叶孤城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还有一点你不明白。”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发亮的眼睛,忽然又变得雾一般空蒙忧郁,道:“我用那柄剑击败了白云城主,普天之下,还有谁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枯竹冷笑道:“我……”

西门吹雪不让他开口,冷冷道:“你更不配,若要靠双剑联手才能破敌制胜,这种剑只配去剪花裁布。”

忽然间,“锵”一声,剑已出鞘。

枯竹的剑!

剑光破空,一飞十丈。

这一剑的气势,虽不如“天外飞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

他手中根本无剑可拔,他的剑在哪里?

忽然间,又是“锵”的一声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

雾更浓,更冷。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枯竹的剑尖上正在滴着血……

他自己的剑,他自己的血。

剑已不在他手上,这柄剑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入,后背穿出。

他吃惊地看着西门吹雪,仿佛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该知道我的剑在哪里。”

枯竹想开口,却只能咳嗽。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在你手里,你的剑就是我的剑。”

枯竹狂吼,再拔剑。

剑锋从他胸膛上拔出来,鲜血也像是箭一般飞激而出。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

鲜血飞溅到他面前,就雨点般落下,剑锋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

枯竹倒下去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他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不禁叹息,孤松却已连呼吸都停顿。

西门吹雪道:“你找人叫我来,我来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会来。”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欠你的情。”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陆小凤道:“最后一次?”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已还清了你的债,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见着我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人就忽然消失,消失在风里,就像是他来的时候那么神秘而突然。

孤松没有动,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株古松。

冷雾迷漫,渐渐连十丈外枯竹的尸身都看不见了,西门吹雪更早已不见踪影。

孤松忽然长长叹息,道:“这个人不是人,绝不是。”

陆小凤虽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一个人的剑法若已通神,他的人是不是也已接近神?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神!

陆小凤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同情和忧郁。

孤松居然看出来了,冷冷地问道:“你同情他?”

陆小凤道:“我同情的不是他。”

孤松道:“不是?”

陆小凤道:“他已娶妻生子,我本来认为他已能变成真正的一个人。”

孤松道:“可是他没有变。”

陆小凤道:“他没有。”

孤松道:“剑本就是永恒不变的,他的人就是剑,怎么会变?”

陆小凤黯然叹息。

——剑永恒不变,剑永能伤人。

孤松道:“一个女人若是做了剑的妻子,当然很不好受。”

陆小凤道:“当然。”

孤松道:“所以你同情他的妻子?”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