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宫惊变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人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

他的身法比风更快,比月光更轻,可是他这个人在江湖中的分量却重于泰山。

只有这个人,才能阻止叶孤城刺出的一剑。

只有这个人,才能使叶孤城震惊。

“陆小凤!”

叶孤城失声而呼道:“你怎么会来的?”

陆小凤道:“因为你来了。”

叶孤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我不必来,只可惜我们现在都已来了。”

叶孤城道:“可惜。”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叶孤城再次叹息,手中的剑忽又化作飞虹。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飞虹般的剑,并不是刺向陆小凤的。

陆小凤闪身,剑光已穿窗而出,人也穿窗而出,他的人和剑,已合而为一。

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快的刺激。

快马、快船、快车,和轻功,都能给人这种享受。

可是,假如你是在逃亡的时候,你就不会领略到这种愉快和刺激了。

叶孤城是一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飞行在月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觉得心情分外宁静。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他已施展他最快的速度,可是他的心却很乱。

他在逃亡,他有很多想不通——

这计划中,究竟有什么错误和漏洞?

陆小凤怎么会发现这秘密?怎么会来的?

没有人能给他答复,就正如没有人知道,此刻吹在他脸上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月色凄迷,仿佛有雾,前面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如雪。

叶孤城看不清这个人,他只不过看见一个比雾更白、比月更白的人影。

但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除了西门吹雪外,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压力。

等到他看清了西门吹雪的脸,他的身形就骤然停顿。

西门吹雪掌中有剑,剑仍在鞘,剑气并不是从这柄剑上发出来的。

他的人比剑更锋锐、更凌厉。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剑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动,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更强、更可怕。

一片落叶飘过来,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立刻落下,连风都吹不起。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唯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就在这时,剑光飞起,却不是他们的剑。

叶孤城回过头,才发现四面都已被包围,几乎叠成了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剑,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不但有剑网,也有枪林、刀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紫禁城内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得到的。

一向冷静镇定的魏子云,现在鼻尖上也已有了汗珠,手挥长剑,调度全军,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叶孤城,沉声道:“白云城主?”

叶孤城点头。

魏子云道:“城主远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自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魏子云道:“也许我不懂,可是……”

目光如鹰,紧随在魏子云之后的“大漠神鹰”屠方,抢着道:“可是我们却懂得,像你犯这种罪是千刀万段,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虽然以轻功和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也是剑。

他的剑锋长而狭,看来和海南剑派门下用的剑差不多,其实,他的剑法却是昆仑真传。

叶孤城用眼角瞟着他的剑,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屠方听不懂这句话。

叶孤城道:“你练刀不成,学剑又不精,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屠方脸色更阴沉,剑锋展动,立刻就要冲上去。

他一冲上去,别人当然不会坐视,叶孤城纵然有绝世无双的剑法,就在这顷刻之间,也得尸横当地,血溅五步。

可是他还没有冲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西门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屠方道:“等什么?”

西门吹雪道:“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虽然已剑拔弩张,西门吹雪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魏子云点头示意,屠方身势停顿。

西门吹雪道:“我若与叶孤城双剑连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

没有人。

这答案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

魏子云吸了口气,鼻尖上又有汗珠沁出。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魏子云摇摇头。

他当然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却宁愿装作不明白,他一定要争取时间,想一个对策。

西门吹雪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叶孤城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西门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今夜是月圆之夕。”

叶孤城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你是叶孤城?”

叶孤城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你掌中有剑,我也有。”

叶孤城道:“是的!”

西门吹雪道:“所以,我总算已经有了对手。”

魏子云抢着道:“所以你不愿让他伏法而死?”

屠方道:“难道你连王法都不管了么?”

西门吹雪道:“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魏子云道:“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西门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看他脸上那种深远的寂寞,魏子云眼睛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也不禁叹了口气,道:“生死虽轻若鸿毛,王法却重于泰山,我虽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西门吹雪道:“难道你逼着我陪他先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么?”

魏子云双手紧握,鼻尖上汗珠滴落。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一战势在必行,你最好赶快拿定主意。”

魏子云无法拿定主意。

他一向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可是现在,他实在不敢冒险!

忽然间,一个人从枪林刀山中走出来,看见这个人,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这种事下决定,这个人就一定是陆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