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根线

“是我去找他们的。”西门吹雪道,“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这正是陆小凤最想问的一件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穿过精雅的花园,前面竟是间糕饼店,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字招牌上写着三个斗大的字:“合芳斋”。陆小凤看了两眼就回来,回来后还在笑。

“这是家字号很老的糕饼店,用的人却全是我以前的老家人。”西门吹雪面有得色,“你有没有想到我会做糕饼店的老板?”

“没有。”

“你有没有看过江湖中人卖糕饼的?”

“没有。”

西门吹雪微笑道:“所以你们就算找遍九城,也找不到我的!”

陆小凤承认:“就算打破我的头,我也找不到。”

西门吹雪道:“你已知道我为何要这么样做?”

陆小凤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但要喝你的喜酒,还要等着吃你的红蛋!”

西门吹雪的笑容中却也有了阴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去找你,只因为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做。”他为什么要改变话题?难道他不敢想得太远?难道他生怕自己等不到吃红蛋的那一天?

陆小凤道:“不管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只管说,我欠你的情。”

“我要你明天陪我到紫禁城去。”西门吹雪的双手都已握紧,“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把我的尸体带回来。”

陆小凤笑得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的。”

西门吹雪道:“战败了,只有死!”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冷酷而骄傲。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失败!陆小凤迟疑着,他本不愿在西门吹雪面前说出叶孤城的秘密,叶孤城也是他的朋友。可是他纵然不说,这事实也不会改变,西门吹雪迟早总会知道。

“你绝不会败!”他终于说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叶孤城的伤势很不轻。”

西门吹雪动容道:“但是我听说他昨天还在春华楼重创了唐天容。”

陆小凤叹道:“唐天容不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他受伤是真的?”

陆小凤道:“是的。”

西门吹雪脸色变了。听到自己唯一的对手已受重伤,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定会很开心。但西门吹雪不是别人!

他脸色非但变了,而且变得很惨:“若不是因为我,八月十五我们就已应该交过手,我说不定就已死在他剑下,可是现在……”

“现在他已非死不可?”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你不能不杀他?”

西门吹雪黯然道:“我不杀他,他也非死不可!”

陆小凤道:“可是……”

西门吹雪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许还不了解我们这种人,我们可以死,却不能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他并不是不了解他们,他早已知道他们本是同一种人。

一种你也许会不喜欢,却不能不佩服的人!

一种已接近“神”的人。

无论是剑法,是棋琴,还是别的艺术,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他们这种人。因为艺术这种事,本就是要一个人献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

“可是你现在已变了!”陆小凤道,“我本来总认为你不是人,是一种半疯半痴的神,可是你现在却已有了人性。”

“也许我的确变了,所以叶孤城若没有受伤,我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西门吹雪表情更沉重,“可是现在他却已没有胜我的机会,这实在很不公平。”

陆小凤道:“那么你想……”

西门吹雪道:“我想去找他。”

陆小凤道:“找到他又怎么样?”

西门吹雪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只会杀人?”

陆小凤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西门吹雪也曾被唐门的毒药暗器所伤。但西门吹雪到现在还活着。

“我带你去。”陆小凤又跳了起来,道,“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治好叶孤城的伤,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03

荒郊,冷月。月已圆。冷清清的月光,照着阴森森的院子,禅房里已燃起了灯。

“白云城主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也跟你一样,不愿别人找到他!”

“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里的和尚俗家姓胜,叫胜通。”

“是他带你来的?”

“我也做过好事,也救过人的。”陆小凤微笑道,“你救了一个人后,永远也想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报答你。”这虽然并不是救人的最大乐趣,至少也是乐趣之一。

“叶兄,是我。”他开始敲门,“陆小凤。”

没有回应。叶孤城纵然睡了,也绝不会睡得这么沉的——难道屋里已没有人?

陆小凤皱起了眉,西门吹雪已破门而入。

屋子里有人,死人!一个被活活勒死的人!

死的并不是叶孤城。

“这人就是胜通。”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恩人想必不止我一个。”陆小凤苦笑道,“他带了别人来,叶孤城却已走了,那人以为是他走漏了风声,就杀了他泄愤!”这解释不但合理,而且已几乎可以算是唯一的解释。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二个被勒死的人了!”

西门吹雪道:“第一个是谁?”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

西门吹雪道:“他们是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的?”

陆小凤道:“很可能。”勒死胜通的,虽不是红绸带,可是用的手法却很相像。

西门吹雪道:“公孙大娘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苦笑道:“应该有的,但我却还没有想出来,我还没有找到那根线!”

西门吹雪道:“什么线?”

陆小凤道:“一根能将这些事串起来的线。”

西门吹雪道:“你知道的有些什么事?”

陆小凤道:“叶孤城负伤,只因为有人暗算了他,否则唐天仪根本无法出手。”

西门吹雪道:“是谁暗算了他?”

陆小凤道:“是个会吹竹弄蛇的人。”

西门吹雪道:“欧阳情中的毒,也是蛇毒。”

陆小凤道:“这人不但伤了叶孤城和欧阳情,害死了孙老爷,勒死胜通和公孙大娘的也是他!”

西门吹雪道:“你能确定?”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我已确定勒死公孙大娘的,就是这个吹竹弄蛇的人,他本想转移我的目标,嫁祸给公孙大娘。”

西门吹雪道:“你说的这五个人之间,好像完全没有关系。”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

西门吹雪道:“你有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陆小凤道:“可疑的人只有一个。”

西门吹雪道:“谁?”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居然会暗算别人?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可是他的确最可疑!”

西门吹雪道:“你几时开始怀疑他的?”

陆小凤道:“从一句话开始的。”

西门吹雪道:“一句什么话?”

陆小凤道:“欧阳情是处女。”

西门吹雪道:“欧阳情是不是处女,跟老实和尚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有。”

西门吹雪不懂,这其间的关系,本就没有人会懂的。

陆小凤道:“我为了丹凤公主那件事,去找孙老爷,那天孙老爷恰巧在欧阳情的妓院里,我在路上又恰巧遇见了老实和尚。”

西门吹雪还是听不出头绪。

陆小凤道:“我就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西门吹雪道:“他说什么?”

陆小凤道:“他说他是从欧阳情的床上来的!”

西门吹雪道:“但欧阳情却是处女。”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老实和尚说的也并不完全是老实话。”

西门吹雪道:“这并不证明他杀了人!”

陆小凤道:“每个人说谎都有理由,他说谎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那天晚上,他一定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你问起他时,他只有随口编了个谎话来推托。”

陆小凤道:“那时他当然想不到我会认得欧阳情!”

西门吹雪道:“他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要说欧阳情?”

陆小凤道:“因为欧阳情本是他一路的人!”

西门吹雪又不懂了。

陆小凤道:“我破了青衣楼之后,才发现江湖中还有个叫‘红鞋子’的秘密组织,而且,青衣楼好像还要受她们的控制。”

西门吹雪道:“控制她们的,也是个秘密组织?”

陆小凤点点头,道:“青衣楼全是男人,红鞋子全是女人;这个秘密组织中,却很可能全都是出家人,很可能就叫作白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