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案

陆小凤又笑了。

金九龄却不禁长长叹息,道:“我的确一直都低估了你!”

陆小凤道:“也许我……”

金九龄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一直将你当作好朋友,当作好人,想不到你竟会和绣花大盗勾结,来陷害我。”

陆小凤不笑了,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

金九龄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随便怎么样陷害我,都没有用的,我从十三岁入公门,到如今已近三十年,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枉法的事,无论你们怎么说,都绝不会有人相信!”

陆小凤道:“可是你自己刚才明明已承认了!”

金九龄冷笑道:“我承认了什么?”

陆小凤好像也已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证据。

金九龄当然已看准了这一点,又道:“我难道会承认我自己是绣花大盗,天下会有这么笨的人?这种话你们说出来,岂非要让人笑掉大牙!”他冷冷地接着道,“何况,现在羊城和南海的两班捕快,都已知道公孙大娘就是绣花大盗,你们现在就算杀了我,官府中也一样会画影图形,通缉天下,你们迟早还是跑不了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一战又是你胜了。”

金九龄正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必不能胜正,公道必定常存,所以你们不如还是乖乖地随我去归案的好。”

陆小凤叹道:“邪不胜正,正义常存,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这道理。”

金九龄道:“我当然明白。”

陆小凤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你无论玩什么花样,都没有用的!”

金九龄道:“我根本……”

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以为你刚才说的那番话,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别人听见?”

金九龄脸色变了变,立刻恢复镇定:“我并不是聋子,这附近若还有别人,休想能瞒得过我!”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的耳目很灵,刚才只不过是一时疏忽,得意忘形,所以才没有发现我,现在若还有别人在这附近三五丈内,的确瞒不过你!”

金九龄冷笑。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若是有人在三五丈外,就根本听不见你说的话。”他不让金九龄开口,又道,“只可惜这些人是和平常人不同的!”

金九龄道:“哦?”

陆小凤道:“这些人的耳朵比你还灵,你虽然听不见他们,他们却听得见你。”他眼睛里发着光,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他们全都是瞎子,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的!”

金九龄脸色又变了。

陆小凤大笑,道:“现在你们已经可以出来了!”

笑声中,只听屋瓦上响声不绝,三个青衣妇人,带着三个瞎了眼的男人掠下屋脊,走了进来。

这三个青衣妇人乍看面貌几乎完全一样,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她们都是经过易容改扮的,正是陆小凤与公孙大娘赌最后一阵时,从小楼里分别蹿出去的那三个人。她们带来的三个瞎了眼的男人,一个紫红面膛,脸上带着三条刀疤;一个颧骨高耸,神情肃然;另一个却是锦衣华服,满面病容的老人。看见了这三个人,金九龄的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他当然认得这三个人。这三个人的眼睛,就是被他刺瞎的,正是常漫天、江重威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

江重威脸色铁青,恨道:“我与你相交数十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常漫天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是真的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华一帆气得全身发抖,想说话,却说不出。

金九龄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找到张椅子坐下,似已再也站不起来。

公孙大娘道:“你一定想不到他们三位是怎么会忽然来的!”

金九龄的确连做梦都想不到。

公孙大娘道:“我的姐妹,最没有嫌疑的,就是老四和老七,所以我早就关照了她们,和我的贴身丫环兰儿,叫她们分别去请江总管、常镖头和华老先生尽快赶到这里!”

陆小凤道:“我们早已算准,他们三位最迟今天都可以赶到这里,所以我也约好了他们今天正午前后,在城楼上相见!”

一个青衣妇人吃吃地笑道:“陆小凤去追那鸽子,我就追陆小凤,等我知道这地方后,就把他们全都带来了。”她的笑声清悦而令人愉快,正是那个爱笑的红衣少女。

另一个青衣妇人道:“但我们也知道你的耳目很灵,所以都不敢走得太近,你在说什么,我的确没有听见,幸好他们三位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的声音甜而柔,正是公孙大娘的四妹欧阳情。

金九龄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到了现在,他才真正已无话可说。

“邪不胜正,正义常存。”这句话他也许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红衣少女和欧阳情已走过去,双双扶起了公孙大娘,两人忽然同时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

公孙大娘的脸居然也红了,悄悄地在她们耳畔说了两句话。两个人都笑,红衣少女又忍不住笑得弯下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们的确有权笑,也有理由笑了。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笑得出,才能笑得如此愉快。笑不出来的人是金九龄。

常漫天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两针绣一个瞎子,可是现在你还能绣得出什么来?”

江重威道:“你现在就算还能绣出双翅膀来,也休想再飞出法网。”

红衣少女笑道:“他现在唯一应该绣的,就是口特别大的棺材,好让孟伟和鲁少华陪他一起躺进去。”

陆小凤道:“我还得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最好也不必再等他们带着你的徒子徒孙来救你!”

金九龄不动,也不开口。

陆小凤道:“现在孟伟还在南海等着向你报告我的行踪,鲁少华却已病了,病得很重。”

红衣少女笑道:“据说他忽然得了种怪病,他那双老是喜欢伸出来问人要钱的手,已不见了!”

金九龄终于长长叹息,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想不到我金九龄竟有今日!”

江重威也不禁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早算到你会有这一天的,你太喜欢花钱,太喜欢享受!”

欧阳情道:“别人都认为你在女人身上不必花钱,只有我知道,像我们这种女人,眼睛里一向是只认得钱,不认得人的,就算你是潘安再世,宋玉复生,也一样要有钱才能进得了门。”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说的是老实话。

欧阳情瞪了他一眼,忽又嫣然道:“但是你却可以例外,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可以例外!”

陆小凤道:“哦?”

欧阳情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人,只不过是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混蛋!”

陆小凤叹了口气,像她这种女人,的确是不能得罪的。你只要得罪她一次,她一辈子都记得你。

公孙大娘忽然道:“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了!”

金九龄道:“问我?”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你最好赶快告诉我,薛冰在哪里?”

金九龄忽又笑了笑,却闭上了嘴。

公孙大娘怒道:“你难道还想用她来要挟我们?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手段?”

金九龄不理她,却看着陆小凤,缓缓道:“白云城主剑法无双,但他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他平生仅见的武林奇才。”

陆小凤在听着,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金九龄道:“公孙大娘千变万化,剑器第一,却还是败在你手里!”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少拍他的马屁,拍穿了也没有用的!”

金九龄还是不理她,看着陆小凤道:“我师兄苦瓜一向目中无人,但对你也另眼相看,因为他总认为你两指一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技。”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苦瓜大师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师弟如此下场,心里一定会难受得很。

金九龄道:“霍休、霍天青、阎铁珊,他们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但却已都败在你手下,由此可见,你纵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而我却只不过是六扇门里的一个鹰爪孙而已,像我这种人,在那些武林高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文!”

陆小凤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金九龄淡淡道:“我只不过想和你这位傲视天下的武林高手,赌一赌输赢,比一比高下!”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现在已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资格和人赌输赢,比高下!”

金九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我若输了,不但心甘情愿地束手就缚,随你去归案,而且还立刻将薛冰的下落说出来!”

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显然已被他打动。

金九龄道:“但你若输了呢?”

陆小凤道:“你说!”

金九龄道:“你若输了,我也并不想要你放了我!”

公孙大娘厉声道:“就算他要放,我也不答应!”

金九龄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道:“你若万一败在我手里,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小凤道:“你说!”

金九龄道:“我只想要你为我保全一点名誉,莫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我想,你看在我师兄面上,也该答应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窗外夕阳满天,已近黄昏。

常漫天忽然道:“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他这人狡猾如狐,其中必定还另有诡计!”

江重威道:“他武功之高也远在我意料之外。”

常漫天道:“我从小闯荡江湖,与人交手数百战,负伤数十次,武功虽不高,经验却有的,但却连我都看不出这人武功深浅,我甚至连他一招都挡不住。”

华一帆忽然也叹了口气,道:“此人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昔年我也曾和木道人、古松居士这些前辈高人切磋过功夫,但以我所见,就算他们二位的功夫,也比不上他!”

他们的话,陆小凤好像连一句都没有听见。满天夕阳中,正有一行秋雁飞过。

陆小凤喃喃道:“明明还是盛夏,转眼已近仲秋,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金九龄也叹息着道:“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想到我们初见之日,到如今转眼已近十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体力仍未复,因为我们生怕被你看出破绽,所以她的确是被迷倒过!”

金九龄道:“我也看得出那并不假!”

陆小凤道:“现在她十成功夫中,最多只剩下五成,加上她的四妹和七妹,与我连手,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你也必死无疑!”

金九龄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但我若答应与你交手,若是败在你手里,纵然不死,也必负伤!”他叹息着,又道,“何况,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若真的和你立约赌技,若是败了,就绝不会厚颜再向你出手!”

金九龄道:“我一向知道你,你虽不是君子,却是条男子汉!”

陆小凤道:“所以我若败了,他们就未必能拦得住你,今日你若走了,很可能就从此杳如黄鹤,逍遥法外!”

欧阳情道:“你既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又何必再跟他说废话,难道你真是个混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说的并不是废话!”

欧阳情冷笑道:“不是废话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告诉他,这一战我既然不许败只许胜,我答应他就一定有胜他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