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要命的约会

陆小凤却好像看见了毒蛇一样,一把拉住他的手:“这是哪里来的?”

陆广怔了怔,道:“当然是买来的,姓陆的从来也不白拿别人的东西!”

“从哪里买来的?卖栗子的人呢?”

“就在那边。”

陆广随手一指,街角上果然有个卖栗子的摊子,一个人正在大铁锅里炒栗子。栗子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到处都有得卖的。陆小凤松了口气,但掌心却已沁出了冷汗。

现在想起来,他才发现刚才他剥开栗子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生平最危险的时候,只要那个栗子一进了嘴,现在他已不是陆小凤了。

“死人就是死人,死人没有名字。”就连叶孤城剑锋逼上他胸膛的那一瞬间,也没有刚才危险。他突然发觉一个人多情也是有好处的。何况他现在总算已知道了薛冰的下落。

陆小凤忽然又觉得愉快了起来,拍着陆广的肩,笑道:“想不到你也姓陆,好极了,几时有空我请你饮茶。”饮茶本是广东人最大的嗜好,饭可以不吃,茶却不可不饮。

谁知陆广却摇着头道:“我不饮茶,我只喝酒!”

陆小凤大笑,笑得别人都扭过头,吃惊地看着他。可是他不在乎。

他高兴的时候,只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陪他高兴。这时陆广已转进了条小巷子,这条巷子正在一家饼店和一家绸缎庄的中间。巷子特别窄,两个人不能并肩走,巷子两边也没有门,看来这只不过是那两家店铺盖房子时,故意留出来的一点空地而已。

也许这两家人彼此都看不顺眼,所以谁都不愿自己的墙连着对方的。但巷子的尽头,却有扇小红门。门是虚掩着的,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好像很着急,急得直搓手。

看见陆广,这人立刻迎上来,在陆广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陆广的脸色似已变了,回过头向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就是这里,我……我不能陪你进去了。”

为什么不能进去?难道这屋子里也有什么可怕的事?

陆小凤已冲了进去,只要能找到薛冰,无论遇着什么事,他都不在乎。

03

院子里只有两间平房,房里有两个人。两个都不是薛冰。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金九龄。

陆小凤怔住:“你怎么会在这里?薛冰呢?”

金九龄没有回答这句话,却伸出了手——他手里提着件衣服,又轻又软的白衣服。这是薛冰的衣服。陆小凤当然认得出,他脸色已变了。薛冰的衣服在这里,人却不在,这件衣服当然不会是自己走来的。她当然也不会自己脱下衣服,赤裸裸地走出去。

陆小凤忽然觉得腿在发软,后退了两步,倒在椅子上,胃里已涌出了酸水。

金九龄的脸色也很沉重,迟疑着,终于问道:“你认得出这是薛冰的衣服?”

陆小凤点点头,他跟薛冰分手的时候,薛冰身上还穿着这件衣服。

“她的衣服既然在这里,她的人当然也一定到这里来过!”

“你看见她没有?”陆小凤还抱着希望。

金九龄却摇摇头,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没有人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金九龄道:“这地方并不是我们找到的。”

“是蛇王?”

这次金九龄点了点头,道:“他的确是你的好朋友,的确替你尽了力!”

陆小凤没有开口,他正在心里问自己:“我是不是也替他尽了力?”

金九龄道:“自从今天的凌晨时开始,他手下所有的兄弟就开始替你找薛冰!”

他们找人的方法很有效,因为他们的兄弟已深入这城市的每个角落里。尤其是茶楼、酒馆、客栈、小饭铺,甚至卖艇仔粥、烧鹅饭的大排档。这些本就是人最杂、消息最多的地方。

他们先从这些地方开始打听,最近有没有可疑的陌生人。无论什么人都要吃饭睡觉的。客栈里没有,他们又再打听,附近有没有空房子租给陌生人。三千条市井好汉,在同时打听一件事,当然很快就会问出眉目来。

“麦家饼店后面,有栋小房子,三四个月前,租给了一个人。”

再问房东,房东的答复是:“来租房子的是个很漂亮的小后生,出手也很大方,先预付了一年房租,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就从来也没有再出现过,房子也一直都是空着的,好像始终都没有人进去住。”世上绝没有人会特地花钱租一栋房子,却让它一直空着在那里,这其中当然有原因、有秘密。

金九龄道:“今天黄昏时,他们问出了这件事,立刻就派人到这里来探听,那时这屋子里似乎还有女人的呻吟声,来探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回去再找了人来,这里却已没有人了。”

陆小凤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金九龄笑了笑,道:“以前跟着我的那班兄弟,现在都已升了官,成了名!”他拍了拍身旁一个人的肩,微笑着道,“这位就是羊城的总捕头,鲁少华。”

陆小凤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个短小精悍,年纪虽不大,头发却已花白的青衣人,穿着虽是普通生意人的打扮,但目光炯炯,鹰鼻如钩,腰上隐隐隆起,衣服里显然还带着软鞭练子枪一类的软兵器,也说不定是锁链镣铐。只要在江湖中混过几天的人,一眼就可看出他一定是六扇门中的高手。

“白头鹰”鲁少华,也的确是东南一带黑道朋友觉得最扎手的名捕。

鲁少华赔着笑道:“我吃的虽然是公门饭,可是对蛇王老大也一直很仰慕,只要过得去,我对他手下的兄弟,总是尽量地给方便……”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若想保持这城市地面上的太平,就最好少惹蛇王的兄弟。

“但是今天一清早,蛇王手下的三千兄弟,就全部出动,我既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也不能闭着眼不管。”所以他也派出了他手下的捕快,四处打听。羊城是岭南第一大埠,龙蛇混杂,四方杂处,能在这种地方做捕快们的总班头,当然是有两下子的。

鲁少华道:“等在下知道这件事和陆少侠有关系后,就立刻设法和老总联络。”

虽然金九龄已不是他的老总,但是他的称呼犹未改。现在陆小凤才知道陆广刚才为什么不愿进来了,有羊城的总捕头在这里,他们当然是要避着些的。

金九龄道:“薛姑娘的衣服还在,可是人已不见,这只有一种解释!”

陆小凤在听。他相信金九龄的判断,他自己的心却已又乱了。

金九龄道:“绑她来的人,知道行踪已被发现,就立刻将她带走,却嫌她身上穿的白衣服太惹眼,所以就替她换了套衣服!”

“这里有衣服可换。”鲁少华打开了屋角的衣柜,柜子里还有六七套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老年人穿的,也有年轻人穿的。

金九龄道:“这地方只有一张床,只有一个人住,但却有六七套各种不同的衣服,这就可以证明一件事。”

陆小凤道:“证明这个人必定精于易容改扮,随时都可能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出现!”

金九龄道:“但却只有衣服,没有鞋子,这也可以证明一件事!”

陆小凤道:“证明她无论改扮什么人,穿的鞋子却只有一种!”

金九龄道:“红鞋子?”

陆小凤道:“不错,红鞋子,红缎的绣花鞋,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

金九龄道:“由很多迹象都可以看出,来租房子的那漂亮后生,的确是女人改扮的!”

陆小凤道:“哦?”

金九龄道:“这里到处都积着灰尘,显见已很久没有人来住过,日用生活需要用的东西,这里连一样也没有,但却有面镜子!”女人的确总是比较喜欢照镜子,可是——

陆小凤道:“男人也有喜欢照镜子的,易容改扮时更非照镜子不可!”

金九龄在窗前的桌上,拿起面镜子道:“这上面有个手上汗渍留下来的印子,是新留下来的!”

陆小凤道:“是女人的手印?”

金九龄点点头,道:“但却绝不会是薛冰的,她既然被人囚禁在这里,手脚纵然没有被绑住,也一定被点了穴道。”

床上的被褥凌乱,好像刚有人睡过的样子。

金九龄道:“若是我猜得不错,她刚才很可能一直都是躺在床上的。”

鲁少华道:“蛇王的兄弟,曾经听见屋子里有女人的呻吟声,所以我猜想那位薛姑娘还有可能已受了伤!”金九龄瞪了他一眼,他显然不愿让陆小凤知道这件事,免得陆小凤焦急难受。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其实他就算不说,我也可以想得到的!”

金九龄立刻道:“但屋子里连一点血迹也没有,可见她就算受了伤,伤得也不重!”

这就是安慰的话了,薛冰受的若是内伤,无论伤势多重,也不会有血迹留下来的。但陆小凤却喜欢听这种话,他现在的确需要别人的安慰。

金九龄道:“这人临时要将薛冰带走,走得显然很匆忙,所以才会有这些痕迹留下!”

陆小凤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金九龄道:“天还没有黑的时候!”

那时陆小凤正在路上,正准备到西园去赴约,那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也还没有出现。她很可能是将薛冰带走之后,再到西园去的。她很可能就是租这房子的人。

金九龄道:“这房子是在两个月前租下来,正确的日期是五月十一。”

陆小凤动容道:“五月十一?”

金九龄道:“王府的盗案,是在六月十一发生的,她来租这房子的时候,正恰巧在盗案发生的前一个月。”

陆小凤道:“也正是江重威生日的前三天!”

金九龄道:“江重威的生日,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他生日那天,江轻霞曾经特地来为他祝寿。”

金九龄目光闪动,道:“也就在那天,她将酒窖的钥匙打了模型。”

陆小凤道:“为了避免让别人怀疑她跟这件事有关系,所以她们又等了二十多天才动手!”

金九龄道:“在做这种大案之前,当然一定要有很周密的计划,还得先设法了解王府的环境,动手时才能万无一失。”

陆小凤道:“她平时当然不能以那大胡子的身份出现,所以到了当天晚上,一定要准备个隐秘的地方,易容改扮。”

金九龄道:“这里就正是个很好的地方!”

陆小凤道:“就因为这地方是在闹区里,所以反而不会引人疑心!”

金九龄叹道:“看来她的确很能抓住别人心里的弱点!”

鲁少华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刻才忍不住问:“难道来租这房子的人,就是那绣花大盗?”

陆小凤道:“现在我们虽然还不能完全确信,但至少已有六七成把握!”

金九龄忽然道:“不止六七成!”

陆小凤道:“哦?”

金九龄道:“我敢说我们现在至少已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如此确信?”

金九龄道:“就因为这样东西!”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个红缎子的小荷包:“这是我刚才从衣柜下找到的,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荷包里竟赫然是一包崭新的绣花针!

鲁少华从巷口的麦家饼店,买了些刚出炉的月饼。现在距离中秋虽然还有整整一个月,但月饼却已上市了。陆小凤勉强吃了半个。这条街道很静,他们一边走,一边吃——绣花大盗当然绝不会再回到那房子里去的,他们也已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

金九龄道:“这些绣花针都是百炼精钢打成的,和普通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