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珠光宝气

苏少卿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吃了霍总管一记劈空掌。”

花满楼道:“这就难怪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马行空为何会是这样一个谄媚讨好的人,在刀头舐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珠光宝气阁”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苏少卿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地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内家剑法,眨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了七剑。

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

地上已经有三个人永远不能动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了四截。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地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地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了笑,淡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霍天青道:“什么弱点?”

陆小凤道:“他怕死!”

苏少卿已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轻轻一动,就立刻将苏少卿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苏少卿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带着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招,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眉传人?也会峨眉剑法?”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剑法有各种各派,招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苏少卿似懂非懂,想问,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花满楼却已在问他:“阁下莫非是峨眉七剑中的人?”

苏少卿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少英。”

花满楼笑道:“果然是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苍白,“咯”的一响,连手里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拗断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眉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苏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转身,正看见最后一滴鲜血,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滴落。

陆小凤和霍天青还是互相凝视着,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动。

地上却已有七个人永远不能动了,七个人中,没有一人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却已都在一瞬间,被西门吹雪的剑洞穿了咽喉。

阎铁珊眼角的肌肉已开始颤抖,直到现在,别人才能看出他的确是个老人。

可是他对这些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没有丝毫伤感和同情。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他还没等到十拿九稳的机会,现在也还没有到非走不可的时候。

还能出手的四个人,本已没有出手的勇气,看见苏少英走过来,立刻让开了路。

苏少英的脚步还是很稳定,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英也冷笑着,道:“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西门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剑,你选一柄。”

地上有两柄剑,剑在血泊中。

一柄剑窄长锋利,一柄剑宽厚沉重。

苏少英微微迟疑,足尖轻挑,一柄剑就已凭空弹起,落在他手里。

峨眉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

这少年竟想凭他年轻人的臂力,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

这选择本来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的弟子,每个人都已被训练出良好的判断力。

可是这一次他却错了,他根本就不该举起任何一柄剑来。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道:“哦?”

西门吹雪道:“所以现在我已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久了,我等不及!”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投入峨眉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刚烈沉猛,融入峨眉灵秀清奇的剑法中。

他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种功夫竟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更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他直等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但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他的剑光一闪,就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地吹了吹,血就从剑尖滴落下来。

他凝视着剑锋,目中竟似已露出种寂寞萧索之意,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少年为什么总是要急着求死呢?二十年后,你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

这种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有人觉得肉麻可笑,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之意。

花满楼忽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满楼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个人使出的每一剑都是绝剑,绝不留情,也绝不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一剑刺出,就不容任何人再有选择的余地,连他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阵风从水阁外吹进来,还是带着荷叶的清香,却已吹不散水阁里的血腥气了。

西门吹雪忽然转身,面对着阎铁珊冷冷道:“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就得死!”

阎铁珊居然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但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道:“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又开始跳动,白白胖胖的脸,突然露出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来,看来又苍老很多,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喃喃道:“严立本早已死了,你们又何苦再来找他?”

陆小凤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阎铁珊道:“是谁?”